“認不得,是你爺爺的爺爺跟我講的。”
“講的啥?我也想聽聽。”
“講是說老早以前,這兒還不是這兒,黑壓壓的沒邊沒界。有個人,一個很大很大的人,他撕開了天和地。他死後,兩隻眼睛變成了日月……”
“那得多早啊?”小男孩稚嫩的聲音帶著好奇與疑惑問坐在他邊頭的老頭子。
“應該早到這世上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吧,誰知道呢。”
“一個人都沒有那我們怎來的?”
萬裡晴空轉瞬即逝,隨著太陽沒入雲層,天暗淡下來。
“快些,再不走就下雨了,還趕著去窩棚做午飯呢。”“哦…”
爺孫倆起身,繼續往山上走去。山路難行,老人又年過花甲,所以走著有些吃力。被大太陽烤黑的小孩就在他後頭跟著,話極少。這麽些年一直這樣,孩子在農忙時總被叫到山上,幫著乾活。小竹背簍是爺爺編的,裡頭放著文人的聖賢文章,闖蕩江湖的志怪話本以及荷葉子包著的煮熟的米飯。老人看了眼手裡拿著自己削的木刀,跟在自己身後的男孩,說:“阿元,記得上回領你去下寨吃酒的時候遇著的楊公公不?”
村子落在半山腰,村裡人管高處些叫上寨,低處叫下寨。“記著呢,打鐵的嘛。”山路崎嶇陡峭,老人喘著粗氣說:“上回遇著的時候我讓他給你打了一把小短刀,等擇完了草果,我倆兒去拿,好不?”
小孩兩眼放光。“行!等我有了刀子,要是晚上走夜路遇到豹子,就可以唰唰兩刀剁死它,然後拿來烘成乾巴了。”小男孩越說越激動,一路上蹦蹦跳跳就這麽走到了山上的“窩棚”。
叫是叫窩棚,實際上是杉木搭起的木屋,佔地半畝不到。山上種著香料草果,山腳種了稻谷,山腰幾裡路外還有三畝左右苞米。盡管家裡是小地主,但家道中落,村子又在人少的地方,所以家裡隻請了幾個包工。農忙時分,那是真忙。老人腳力不好,每這幾天爺孫倆兒總在山上住下。一來可以防著賊偷二一個就是不用明天上上下下,省時省力。豐收時節學塾總會關門一旬左右讓孩子們幫襯著家裡。
鋪好了被褥,老人便開始做飯。煮了一鍋窩棚邊菜地裡現摘的小青菜,再切幾塊肉,用細長的竹棍穿好,架在火上。擔心飯不夠,就再煮了一鍋,兩碗多點的米,淘淨,開始煮。收拾完屋子,泡了杯茶,拎了條板凳到門口然後拿出煙杆點燃。“火燒肉記得翻面兒。”“唉—”交待完,老人就自顧自抽了起來。
“阿公,那個日頭那個你還沒講完呢。”
“喔,搞忘球了。後頭啊,日月就輪換著照耀人間。現在的太陽嘛,早就不是那個太陽嘍—”
“那是哪個?”
老人抽了口煙,緩緩道:“傳說最北邊的海裡有條會變成大鳥的魚,它和金烏生了一隻鳥,嗯,或者說生了一條魚。白天,它從東海最東邊越出海面,變成火鳥,晚上在西海最西邊落下,化作紅魚。”
“它就是太陽?”
“嗯。”
“那頂西邊離它那麽近,一定很熱吧?”
“可沒人去到過,誰也不知道啊。”
“老元——”來人是個寬實漢子,背著竹簍,裝滿了紅棕的草果。
“爹?”
“喏。”男人手心攤開,一隻碧綠的人形精怪趴在手中。“筍精。過著王牽家竹林時候逮著的。”通體綠色,頭尖尖的,沒有手臂。有嘴無齒,有腳無趾,眼睛像是一攤泉水,就這麽瞪著穿著麻衣的黝黑男孩。
“你,你,你不是曉不得什,什麽是筍精嗎,給,給,給你抓來一,一隻吃吃瞧。”男人的口吃孩子已經習慣了,聽奶奶說他小時候半夜過橋,給鬼嚇著,發了高燒,後頭在祠堂供了三生,燒才褪,只是落了個口吃,一輩子說話不利索。
男孩看著手裡的小東西,只有他手掌那麽大,活脫脫一顆會動的竹筍。筍精有說法,一棚竹子幾年會生一顆不會長大的春筍,久久就會成精。不可生食,可以用火靠,也可切片煮湯。還能曬乾入藥,效果類似三七,只是止血活血立杆見影,功效極佳。
“吃嘛,不是天天講你頭昏腳麻嗎,恰好補補。”老人的聲音從們那邊傳來。
“我想養著它。”
老婆子顯然是他奶奶了,草果地小溪多,這會兒正在屋裡的火堆邊烘褲腿,確實很少有人會養這種東西,所以問孫子:“養它做什麽,不好看沒開竅又不通人性還難養活。”
“養著玩唄。對了,奶奶,它怎生出來的啊?”
老婆婆耐心回答:“說是土地公牽著筍子的魂,老筍子幾年不長大,就開始縮,最後頭縮到這麽大點, 等它自己可以扒開筍葉,就是成精了。”
烤肉,菜湯,乾巴和下飯的辣豆腐。這就是今天的午飯了。吃過了飯,孩子翻了本演繹話本,自顧自看了起來。
“認,認,認得幾,幾個字了喂?”
孩子搬著手指頭就開始數了起來。“嗯……好多了呢。”
“讀那麽多書要做什麽呀?”他奶奶說。
“肯定是當官唄,跟阿四爹一樣。”王德川,這孩子嘴裡的“四爹”,血緣自是半點沒有,因為兩家關系不錯,所以孩子就跟著老王家的同齡人一起叫了。
“去叫你爺,說給他走了。”老婆婆對男人說。
“我公講他要去砍竹子,花篾子哩,不和你們去了。”
“那我們倆走吧。”說罷,老婆婆和男人離開了窩棚,老人也去了附近的筋竹林砍竹子。
孩子看著木桶裡頭的小筍人兒,自己玩了起來。
落日時分,爸爸和奶奶已經下山去,爺孫倆在窩棚門口坐著。
“你要做官?”
“嗯!”
一輪太陽沒下山,天暗了下來……
孩子並不知道外邊的世界,這座大山與幾乎天下隔絕,山上太平無憂,山下早就亂作一團。
綁國林立,齊、燕、後周、宋、北遼、陳、清邯,大大小小三十來個國家出現在這片土地上。一些個所謂尋仙問道的山上宗門,也有將近百余座。
君主昏庸是一點,賦稅高昂又是一點,連年戰亂吃苦的自然就是百姓。
夜幕裡,一個漢子捅死了官老爺,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