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業靜待先祖復活,琉璃淨土中卻傳來異樣的感覺。
他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
“琉璃淨土”乃是他嘔心瀝血之作,即便是曹門石劍仙與書院宋明德這般人物,一旦陷入其中也必定不能脫逃。
如若是在白帝之外,琉璃淨土或許算不上有多強橫,但是在白帝之內,他這精心構造的領域無限接近於白帝禁製。
縱然如此,竟有人能從中逃脫。
“究竟是誰?”白業眉頭一皺,指著三欲嗔魔方喜道,“你去看看。”
他的手指又移向白蘭兒,說道:“你還是這麽不老實。”
白蘭兒驚恐的看著他,渾身開始不受控制的扭曲,四肢扭曲到一種詭異的程度,然後哢嚓一聲,盡數折斷。
一根黑線停在她痛苦的眼睛前,貼在她的瞳孔上,然後直直地刺了進去。
“留一隻眼睛,說不定還有用。”老者笑著走向白蘭兒,輕輕撫摸她的頭道,“別怕,別怕。”
貪魔羅者,五欲熾盛,貪欲越強,其控制的欲魔便越強,白業折磨白蘭兒,使她殺欲、死欲、生欲,極盛,也使得眾欲魔愈加強大。
很可惜白樹不在,若是能連他一起掌控,白祖的複生速度也許還能再加快些。
這件事確實超出了他的掌握,他沒想到在白蘭兒被魔染之前,白樹已經先一步成魔。
五欲染愛,貪而成魔。
白樹亦為貪魔羅。
魔羅都不好對付,幸好他有“琉璃淨土”。
“轟!”
一聲爆鳴,使白業眉頭更緊。
妖霧被炸開的響烈勁風撕碎。
陳述的拳頭砸在方喜的斧頭上,這一拳讓陳述微微撤步,讓方喜揮斧的手臂整個被打碎,也讓這柄斧頭烙印在方喜的胸膛上。
白業看著陳述,陳述看向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白蘭兒,隨後看向這黑咒下的老者,目光相對。
白業終於明白,當時自己為何會恐懼這個少年,因為他的眼神與自己當年一樣,張狂、驕傲、凌厲。
老者不屑一笑,手中拐杖仿佛一柄劍,鋒刃下落,穿過白蘭兒的脊柱,將她釘在如同祭台般的土地上。
他向陳述招手道:“打虎小英雄,好久不見啊,近來可安好?”
陳述閉目沉心。
在這刹那,方喜被打碎的手臂處長出許多肉泡,像是沸騰的水面,然後這“水泡”中瞬間湧出一隻新的手臂,它從胸膛上拔出斧頭的同時,身影鬼魅般的消失。
它趁機一斧砍向陳述頭頂,但是想象中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它本以為這一斧能把整個陳述劈開,可這一斧偏偏卻空了。
斧頭深陷在地裡,大地被留下一條長長的、深黑色的疤。
方喜驚恐的抬頭,原來陳述只是一個微微側身,便躲開了這勢大力沉的一斧。
它的速度很快,但是陳述更快。
它驚恐的抬頭,望見那雙眸子未張開,但是一拳已落下。
“嗖!”
一根黑線妄想把方喜拽走,但是那少年的身影已然追上,這一拳還是結實地砸在方喜的胸膛上。它原本腫脹的龐大身體,一瞬間便泄了氣,渾身刻滿的黑色符咒一隻隻從他紅色的肌膚上躍起,在空中結成一張黑色的巨網。
這張咒術之網,仿佛繼承了方喜的生命,勢必完成它的遺志,於是這張網“抓住”了陳述。
白業的眉頭更緊了,他這張蒼老的臉幾乎要擰在一起,他望向頭頂那黑色的繭,他開始有些慌了。
因為那道咒術什麽也沒“抓住。”
此刻的陳述明明站在這塊土地上,被束縛在網罭之中,可是他又似乎超然於此世之外。
他依舊閉著眸,邁出一步,便脫離桎梏。
他如此輕松,仿佛這層枷鎖從來不曾束縛。
這是術法?還是神通?白業忽然瞪大了眼睛。
陳述口中吐出一口濁氣,緩緩道:“春秋。”
道法——春秋!
寒蟬夏生秋死,蟬翼薄,人間惡。此法如蟬脫蛻,遁萬劫,可欺天。所謂蟪蛄不知春秋,春秋可知蟪蛄否?
不過一蛻而已。
“原來如此,你便是靠著這術法遁出琉璃淨土。”白業緩緩說道。
陳述不置可否,繼續朝著他前行。
白業突然大笑道:“也好,讓老朽也見識一下打虎英雄。”
方喜敗的太快了。
他特意尋來這三欲魔中戰力最為強悍的嗔魔,沒成想竟不是陳述一合之敵。
或許我留下的破綻太多了,白業想著,但是只要扶風老祖複生,再多的破綻也無所謂。
黑咒從白業的拐杖爬上他的手臂,覆蓋他的整張臉,積蓄將近七十年的力量在這一刻全部釋放。
世人都以為他廢了,然而對他來說,這只是一段不那麽好走的旅途。
他見過太多山,他已是一座高山。
山不會老去,可是人會。
陳述一步躍起,輕盈的仿佛長出了翅膀,似乎在天空中翱翔,他一拳揚起,俯衝而下,如鷹擊長空。
白業揮手,天空上出現一道黑色的屏障,無數的咒文在其中蠕動,密密麻麻的像是一片蛆蟲的海洋。
咒滄溟!
凡走過,必留痕跡,縱然陳述的術法再過玄妙,他仍然進入過琉璃淨土,他依舊曾被咒文觸碰,他只需要找到那一絲毫的聯系,便能瞬殺此獠,他最擅長尋找契機,也最善於抓住機會。
機會來了。
陳述的額頭上長出一條黑線,陳述的身形在空中一滯,與此同時,無數的咒術如海嘯般向他席卷而去,這海不再是黑色,而是五彩斑斕。
不盡咒術傾瀉之下,無人能生還。
白業松了一口氣,看著白蘭兒笑道:“看來你的願望落空了。”
白蘭兒僅剩的一隻眼睛,淌出晶瑩的淚。老者溫柔地為她擦去淚水,歎息道:“鬧成這樣我也不想,他是你的恩人又何嘗不是我的恩人?”
“哎。”
白業發自肺腑地一聲長歎。
許是回應他的太息,空中那由無數道咒術傾瀉而成的海洋,驀然被分成兩半!
陳述踏空而行,單手撕開滔天巨浪。
白業愣在原地。
他看見陳述那張臉無喜無悲,看見那雙詭異的眸子,一只是瘮人的純白,通明、浩渺;一只是如墨的漆黑,幽暗、深邃。
“到我了。”陳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