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覺神通之後,覺宮代主,開內景三裡,內景建亭,便正式踏入修行第一境——“三裡。”
恍惚間,陳述已尋到在逍遙經之後的法門,放棄一身修為,是一個艱難的決定,雖然他人有些懶,卻是偏偏不怕難。
陳述醒後,不覺間已行至“空門。”
他站在鍾鼓樓間,眼望空門,身後的龍鳳香爐鼎中,飄出雲煙,檀香味隨之彌漫。
天王殿前,跪拜一人。
一個光頭當真似個僧人。
香積禪院,風吹散,深秋時節與佛清算。
不求救贖,只求死。
女尼掌心合十,跪化天王殿前。
陳述驀然回首,風卷雲蓋,似乎有道人影在大霧中緩緩起身,她轉身大步前行,與陳述擦過肩而過,遁入空門。
祁天石化成一具石像,立在檀香中,如是老僧。
“砰——”
石像碎了。
幾人聞聲趕來,所見只有立雲霧中的陳述。
“祁天石走了。”陳述如是說。
“走……走了?”沈通驚訝道。
“許是離開了,或是死了。”陳述說道。
沈通衝向黃銅巨門,用力踹著門,崩潰地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大門紋絲不動,於是他折返,揮刀斬斷兩棵松樹,一腳踢翻龍鳳香鼎,持刀殺進天王殿。
按理說他不會如此崩潰,死在他刀下的亡魂不計其數,殺人不怎眼的鏢頭,豈會為這區區四人之死而發瘋成這般模樣?
他癲狂的原因,是一直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他真的怕了。
他怕死,所以逃到白帝城,他在這裡如魚得水,已受到曹門賞識,即將去上任客卿,他怎能如此輕易地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狐生!都是狐生把我引到這裡的,都怪狐生!
“狐生!”沈通雙眼通紅,跑到鍾樓下,一把抽出被當成墓碑的門板,雙手死死扣住,用力往下一摔,同時提膝將這“墓碑”狠狠地頂碎。
他用刀掘開墳墓,卻愣在原地。
墳裡空無一物。
他紅著眼,又跑到周寧的墳旁,把他的墳也挖開。
屍體也不見了。
“詐死,哈哈哈哈!原來凶犯是這兩個!哈哈哈!”沈通仰天大笑,“我知道是你們了,今夜我就站在這兒,我非要看看誰能殺我!誰能殺我!”
沈通喊完了,氣已經脫了一半,他把刀立在身前,雙手拄著刀首,再次拚盡全力地喊道:“吾乃鼎境修者!三象大宗師!誰能殺我!”
李心之搖搖頭,便轉身離去。
趙連城歎息一聲,行到陳述身旁,也瞧著這黃銅巨門,說道:“蘭若寺的時間,或許與外面不同。”
陳述想著爺爺還在家裡等他,自己卻在這兒耽誤了好多天。
“我想,快結束了。”趙連城說道。
“嗯。”陳述點點頭。
傅眉呆坐在凌亂不堪的禪院,身旁是倒下的香爐鼎與斷開的松樹,她輕輕抹去眼角的淚,起身行向他處。
傍晚,漫天流霞。
齋堂中傅眉與趙連城對坐。
“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傅眉輕聲說道。
趙連城想起出生時的場景。
他是個怪胎,從死人肚子裡爬出來的怪胎。
他的記憶中永遠都存在這一幕,他出生在死人堆裡,找不到自己的父母血親,周圍只有斷戈殘刀林立,只有破甲敗盔遍地。
死人與血的味道並沒有乾涸在記憶中,而是永遠彌漫在他的生命裡。
那些到死也沒倒下旗幟被風吹動,旌旗在夕陽下訴說著屍橫遍野。
天空下起雨,屍山傾倒,血流成海。
北風漫長,伴著死亡。
他不覺得悲壯。
他活下來是個奇跡,於是他逢人便說——生命本是奇跡。
趙連成默默點頭。
“為什麽要抓他們?”傅眉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說的是尤天那五人。
“他們在白玉城殺了人。”趙連城說道。
“只因如此嘛……”傅眉想不到人命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值錢,竟能讓人不遠萬裡,甚至拋出性命來捉拿。
“不然呢?”趙連城反問。
傅眉低著頭,不去看他,說道:“是、是……他們是殺害了官家吧。”
在她的印象中,人死了便是死了,只有殺害官家的惡人,才會有人緝拿。殺人當然是重罪,卻也僅限於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她一路走來,只是靠著身體活著,靠著身體進入宗門,她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依靠,卻發現這裡與其他的地方並無異同。
她很羨慕宗門裡那些光鮮豔麗的師姐,憧憬著俊朗優秀的師兄,可是她不過是一名雜役弟子撿回來的垃圾,只不過又被一個長老看上,這才靠著身體勉強進入了宗門。
她是肮髒的下等人,不敢奢望美好的絲毫。
“常人。”趙連城說道。
“和我一樣的凡人嗎?”傅眉竟主動與他對視,顯然她是不信的。
“你也是常人,他們不是仙人,我們也不是凡人。”
“他們一家十三口都是平常人,是我白玉城安居樂業的普通百姓,日複一日地過著幸福地生活,偶爾會有摩擦,會有衝突,甚至告上官府,但是他們的生活仍然擁有著無限的美好,可是有一天突然來了一群王八蛋,將他們殘忍的殺死,隻留了一個七歲的小童,鎮司的頭兒竟不讓我管,官府也不去追查。”
“就因為他們是修者,是隱國。”
“隱國的修者犯了命案難道就能逍遙於法外?”
趙連城言辭激烈,眼中竟然淚光閃爍。
傅眉不吭聲,卻落下眼淚。
趙連城繼續說:“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會死,無論修士還是常人,常人壽限兩甲子,按理說應有百二十年,可是他們通常只能活到六十上下,七十已是高齡,還不排除疾病、天災,兵燹。在這個世界裡,他們有勇氣站在土地上掙扎,他們的意志比很多修者更堅定。”
“在這世上平常人活著已是不易,他們是會死,但是他們不能被人當成螻蟻一樣輕易地踩死,更別提被虐殺。”
“有些人以為他們的命不是命,以為可以憑借自己的身份為所欲為?”
“沒人能給他們公道。”
趙連城緊閉雙眸,他看見那個七歲小童,站在十三具裸屍中,衣衫不整的望著他,這孩子的眼神空洞得與死人無異。
“沒人能給他們公道。”
“我來給。”
趙連城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