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連城擋在陳述身前,將鬥笠蓋在他頭上,丟了連鞘刀,自虛無中拽出一柄巨大的厚背虎頭金刀。
這柄刀,比他的人更高闊,雄偉得宛如一座城。
扶桑若木製柄,鎏庚金以為脊背,環首摻天門銜燭龍之鱗,輔之龍足龍肉鑄成虎首吞鍔,白玉鍛而成鋒,玄鐵造化成刃。
此刀之名乃“刀鬼”李神弦懸筆親提——煎壽刀,“飛光”。
這少年刀客此刻之威勢無限拔高,隱隱難收的氣魄,覆壓天下三千裡。
白帝城域禁製極限——仙人境。
趙連城雙手握住刀柄,橫刀蓄勢待發。
在他的手觸碰刀柄的那一刹那,一道白芒驟然將夜割破,兩暗排開,明月與天仿佛一齊裂了,山間響起馬蹄,擂戰鼓,鐵騎嘶鳴,戰鼓雷音中草木動如兵戈,疾如風,掠如火。
鐵蹄踏夜色,**起刀兵。
虎眸亮玉符,戟指斥天公。
豎旗向天!
狼煙漫。
本命神通——破軍化祿。
千軍萬馬結於此身,偉力歸此一刀。
武曲踏煙血驚蒼。
“這一刀後,生死由天。”趙連城虎眸微動,“若能活命,記得常來此處祭奠我。”
天上白狐大驚失色,尾巴蜷縮,身周時間空間皆被封鎖,無論如何也是動彈不得。
“住手!”子歲喊道。
這一刀,滅了。
不是因為子歲的呐喊,而是因為一尊低眉菩薩拈花於月下。
祂法身泛金光,指尖一點,那白狐便吸入祂口中。
陳述支起鬥笠,抬眼望去,這菩薩竟讓他有些眼熟,尤其是這雙吊梢眼,仿佛在哪裡見過。
一段丟失的記憶瞬間湧入腦海。
魔祖!
與此同時,明霞真人蒼白的雙眸射出兩道充滿生機的綠色明光,蒼老的皮囊隨光褪去,李心之從中走出,長發用黃繩挽起,一雙丹鳳眼柔如秋水,銳若鋒矢,極具一種危險而美麗,一襲黃色武服繡龍紋金線,手中烏木棍一扭,一柄龍紋苗刀橫空出世。
橫刀立馬,英姿颯爽。
明霞真人是她的化身,救下祁天石的那一卦,是她憑借本命神通推開太淵門的最後一步。
本命神通——脫胎天和。
“神通九界”分天地人,人三界為——三裡、內庭、天井懸鍾,地三界為——風市、太淵、承山大陵,臨太淵門便是太淵境,先入陽池,再推太淵,便是承山大陵。
李心之至此四化身皆大成,登仙人境。
“甲木參天——”
李心之畫出一道線,一條充滿生機的線,這條線仿佛一條青蛇,“咬”在趙連城身上,使他斂炁於身,堪堪挺過了這因被強壓下絕命刀所帶來的反噬。
趙連城深吸一口氣,狼煙再起,手持煎壽刀,又是一刀迎空斬出,這道恐怖的刀芒依舊湮滅在夜空中。
“火熾乘龍,水宕騎虎——”
李心之的苗刀上升騰起赤黑兩色,她也同樣斬出一刀,隨即一聲龍吟響徹天地,一聲虎嘯震動山林。
火龍翔於天,水虎躍於空,龍騰虎嘯齊衝向夜空中那尊吊梢眼的菩薩。
然而依舊泯滅。
陳述運起晦朔之法,妄想窺得魔祖破綻。
魔祖慈祥一笑,指著陳述說道:“我已許你長生,何必如此怒目。”
“這長生我不要了。”陳述說道。
“呵呵呵……”魔祖慈悲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收回。”
“順便取些利息,你應該不介意吧。”
“介意。”
陳述握緊青色玉玨。
菩薩那張臉,幻化成一張世間絕美的臉,是子歲的娘親,祂轉而向子歲說道:“小歲,多謝你為我解開封印。”
道了一聲謝後,祂便消失於夜空。
子歲神情呆滯,身形也隨著祂的消失,而緩緩散去。蘭若寺與子歲的生命,全憑一股子執念而融為一體。
小白狐狸嗚嗚地叫著,眼看著主人身軀的消散,竟落下眼淚。它不停地朝著月亮磕頭,想像救回狐祖那般向月亮祈願,可是這月亮,怎麽不答應它啊!狐祖被吃掉了,主人也消失掉了,它好像什麽都沒了。
李心之收刀歸鞘,冷冷問道:“結束了?”
陳述蹲下身子,溫柔地撫慰小白狐狸,小白狐狸被他摸了沒兩下後,便哭著逃走。
趙連城抓起陳述頭上的鬥笠,笑道:“既然我沒死,這鬥笠還是還給我吧。”
李心之一手掐腰,一手拄著烏木棍,咬著嘴唇。
竟然沒人理她。
沒了鬥笠的遮蓋,陳述不用抬頭便能瞧見圓月,爺爺還在等他,靈藥還沒有尋到。
滿月露出一個缺口,缺口愈來愈大,像是有一隻大狗把這月亮吃去了一半。
轉眼間烏雲密布。
陳述與二人講述了書生的故事後,便辭別二人行下山去。
陰晴相別失風雨,雲遮漫道向昏黑。
這一夜,真的好漫長。
李心之明知故問道:“你叫趙連城是吧,你也是命者?”
命者即——命九境修者, 是修神通九界者的簡稱。
“嗯。”趙連城點頭。
李心之雙手抱於胸前,裝老成道:“我看你年歲不大,是何時覺醒的?”
趙連城瞥她一眼道:“你好像也不大。”
“十七。”
李心之忽然回想起他剛剛古怪的眼神,隨即臉一紅,怒道:“喂,你到底什麽時候覺醒的?”
趙連成想起旌旗與夕陽下的戰場,他躺在屍山血海與殘刀斷戈中,仰望蒼穹。
“生來便有。”
“唉,命途多舛。”李心之歎息一聲,看著他正用刀雕刻著不知從哪裡淘來的石頭,疑惑道:“欸?你在幹什麽?”
“沒人能給的公道,當然可以自己討。”趙連城刻好石頭,歎息一聲,“可畢竟是人命啊。”
他望著天空。
“有時我真想知道,公道究竟在何方。”
他為生命悲愴,所以他給書生他們留了碑。
“我記得你說過,那四個畜生已經被你們收押。”
“當然啦,我怎麽敢欺瞞玉城虎大人呢。”
“帶我去吧。”
“嗯……可能會有點危險……”
“無妨。”
“喂,你能不能教教我,你這種高冷欠揍的感覺?”
“嗯。”
頭戴鬥笠的少年刀客,與蹦蹦跳跳的盈盈少女行遠。
不久後,下起了雨,土地變得泥濘,泥濘中擺著五個石塊,上面有被刀刻下的痕跡,歪歪扭扭的能看出一些字。
傅眉、沈通、周寧、古其生。
還有……狐生子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