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我本心,妙法隨身行;
開口天地顫,落字鬼神驚;
入魔不論誰,先試我劍鋒……
小道士口裡吟著一首詩,踏著由歷代祖師勤勤懇懇修出來的山道。
這山道,只能用道家聖經上的一言來形容——強名曰道。
僅容二足。山體陡峭,自上而下,每個台階都像一個坑洞,落差間距也有數尺,普通人根本走不了,光嚇也嚇死了。
“師父這也能叫路麽?”小道士第一次見到時,不禁發問。瞪著大眼,皺著眉頭,還呲著牙。
“當然了,這山路雖然看著很嚇人,但實際走的時候呢更加恐怖。所以你就放心大膽的上吧。”師父真不愧為劍仙派,都是野生的性格。
讓一個才六七歲的孩子就開始這種魔鬼般的挑戰,嘴裡還說著風涼話。
其實他見到徒兒如此模樣心中已經快樂開花了,但仍覺得再給他多一分刺激才過癮。
確實,這種場面足夠讓一千人中的一千個人都腿軟心慌——聽著呼呼的風聲,周身縹緲的雲霧,腳下卻只有立錐之地。
風憐目自山頂彎腰,撅著屁股,又朝下看了半天,並無一語。
師父見他果然被嚇住,快憋不住要笑出聲了。
“師父,你第一次是怎麽走的?”一個稚嫩的聲音問突然問到。
背後的師父身子微微一顫,咳嗽一聲,開口道:“我當時閉著眼睛就下去了,這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他其實在說大話,當年他被迫挑戰這山道的時候,已然十五歲了。
但卻在師父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就已經扭頭大步逃去,只是如何逃得掉。
最終在師父連哄帶騙外加嚇唬一通之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拒絕這種滅絕師徒之情的瘋狂鍛煉。
然後,直覺屁股上一疼,一陣力道傳來,他不由自主便邁開了第一步,踩上了第一個坑階(這是他事後自己對每個台階的恨稱)。
耳聽身後傳來一句虛假的稱讚,“我這徒兒果然沒有收錯,最終還是勇敢接受了挑戰,大膽去吧徒兒,師父會一直看著你的。”
在師父的呵呵聲中,他晃著身子跳到了第二個坑階。
頂上的笑聲更大了……
他直覺口中一陣苦澀,懷疑那是膽汁。跟著眼睛一閉,憑著感覺向下一個坑階而去,但是很不幸。
他這次沒有踩住那坑他的坑階。
於是,他和山道的第一次接觸,可以說是滾下去的,身後的師父果然是一直看著他——只是並沒有出手。
因此方才聽到弟子風憐目突然一問,他眼前忽然出現了當年那一幕,那種恐懼已然刻骨銘心,此時想起仍不由的身體有感。
但是他怎麽會承認呢?更不會在風憐目面前承認。
風憐目回頭,看著面前的師父,開心一笑,誇道:“哇,師父真厲害,那我也要做到閉著眼睛下山。”
說罷並攏雙腿,輕輕一蹦便入了第一個坑,他剛才早已看準了那位置。
留下師父在山頂,立在風中,長發與寬袍齊飄,瞪著大眼(其實很小),皺著眉頭,還呲著牙。口中喃喃道:“他這小騙子,剛才原來並非是害怕,而是逗我玩。不過卻是天降奇才,天降奇才呀!呵呵呵,哈哈哈……”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在那薄情寡義的師父笑聲中,風憐目開始了表演。
每次落穩了,他都睜開眼看下一個位置,然後神色平靜,再閉上眼,跳入歷代祖師留下的‘坑’中。
別的門派費師父,他這派費徒弟。
怪不得至今都是單傳,能有的傳都不錯了。
自第一次起,風憐目自覺對這山道上了癮,沒事還編個理由主動下山。
“師父,我去給你打壺酒吧。”
“師父,我給你打酒去了。”
“師父……”“站住,怎麽每次回來只有酒?肉呢?”
“肉我吃了。”說著還打了一個嗝兒。
“滾,這次不給我帶點回來,我就把你燉了。”
“那你拿錢來呀?”
“那算了。”
風憐目不但膽子大,飯量更大,常常把師父那份肉也吃了。
師父只能就著山上的野菜下酒了。
後來,他也覺著對不住師父,於是將那包著肉的草紙拿了回來,笑嘻嘻道:“師父,這上面也有肉味兒,你嘗嘗。”
於是,可想而知,風憐目挨了一頓胖揍。
“你可以羞辱我窮,但不可以羞辱我饞。”
直到風憐目長到十歲,學了些本事,師父才帶著他下山,開始掙錢,漸漸的手頭寬裕了。
那一次,師父又吃到了久違的熟肉,激動的差點掉下眼淚。
風憐目隻當沒看見,心知要是去勸慰他,那肯定是要挨揍的。
再後來,風憐目就可以自己出山去掙錢了。
沒辦法,他這一派可沒有香火,因為根本上不去,甚至都不知道山上還住著人。
這羽梁山峰巒疊嶂,溝壑幽深,林木茂密,藏著不知多少精靈妖怪。
“聽話,快點睡覺,再淘氣把你扔到羽梁山去。”山附近的大人就是這麽代代相傳嚇唬孩子的。
但是羽梁山早沒了妖怪了,還不夠他劍仙派教徒弟時練手的。
劍仙在,誰敢作妖?
“當年這羽梁山甚至還是魔道的聚會之地,被我們初祖一劍全部斬滅,自此清淨了。”師父常常為此驕傲,也不厭其煩的為風憐目講述。
風憐目卻道:“那是不是連妖怪也都殺了?”
“沒有,只是殺了幾個大妖,剩下的都跑了。”
“為什麽不追呢?”
“天道留一線,不可做絕。”
“那現在山上如果有妖的話要不要殺?”
“如果禍害蒼生自然要殺。”
“如果要是老老實實的呢?是不是可以留著。”
“道義是如此,但妖物常是異類修煉而成,哪有幾個懂事理的。”
“哦。”風憐目不再多問,師父也不再多說。
只是讓他憑著本心出山遊歷,多多體悟。
“我自會看著你。”
可師父好像並不能完全看住。
風憐目下到了半山腰,自袖中掏出一個小木牌來,疊指彈了兩下,叫道:“黑子,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