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所謂“劍客”,多如過江之鯽,魚龍混雜。而其中能習得劍道大成,縱橫耍用劍罡之人,卻是單手便可枚舉。
昔年,江南道極盡風流的才子,被江湖中人譽為“小樓一夜聽春雨”的武評人——陸小樓。筆耕一夜,撰寫出當世無雙的《小樓夜雨評》。
此評,將整個江湖的煉氣習武之人中實力前一百位,不厭繁蕪地一一評價列出,且能令天下各門各派盡數稱服。無人有異議,無人可異議。
在《小樓夜雨評》中的前百名高手中,能使出這一手凜冽劍罡的,僅有寥寥十三人。
其中,中原王朝天罡三十六仙所的劍修大宗——劍川仙所,一門獨佔七人!
與琅琊仙所共處滁州,並且為了爭搶奪魁之會鼇頭,不惜圍追堵截小小琅琊的名宗劍川。乃是當今天下劍道修習真真切切的執牛耳者。
此行凶險之程度,已超過江鯽心中預想。
江鯽在思考,見識更廣些的楊玄元、劉秭翥更在思考。而師祖叔滌塵——對天下諸事皆有涉獵,胸中韜略城府經年積築的琅琊領隊人。心思已是極盡此生之最地快速推敲運轉!
那一夜書就,立榜於天下的《小樓夜雨評》,也已經經歷了二十年匆匆光陰的風化與衝刷。
不說當年榜上的劍川七人本都已是平步三等天門境界的高手,亦更不必談整個百人評內,根本沒有一位是以入木境界修為上榜的。
而為什麽,為什麽有能使用劍罡的人,現身在了奪魁之會的險惡路途上。前來阻擊琅琊?
對於奪魁詞令禁忌,師祖叔深深地相信:沒有任何一座仙所敢以身試險,帶頭違背。
再看那二人,隨行傍身的不說劍器,便是一塊鐵都沒有。
可為什麽,這十有**就是隸屬於劍川奪魁之會隊伍的二人,有一位竟然就算不到四等化已境,亦可使用劍罡!
劍罡遠不同於普通劍氣,它的擊發不像劍氣要完全依賴劍,使用媒介可隨心所欲。並且其攻勢極為不凡,很難用平常方式抵禦化解。
而習劍之人一旦擁有成了氣候的劍罡招式,幾乎可以獨步武林。
“難怪第一條‘勿用劍’的詞令禁忌,沒在劍川仙所掀起什麽軒然大波,門中竟有如此不用劍勝於用劍的高手。琅琊這次,碰到硬茬子了。”滌塵心中暗道。
“來者不善。”師祖叔劍眉微豎,抽出那柄麈尾拂塵,吩咐三人做好隨時接戰準備。
“你們堂堂劍道巨拏的劍川仙所,居然會為了消耗競爭對手力量,圍堵到人家家門口?”
師叔祖態度不卑不亢,出言責難。
“嘿嘿,廢話少說,宗門有令。”憨傻青年望向他那姿貌窈窕的“太上師姐”。
“我宗亦不想做得如此絕情,小道,你看,你們有四個人,我們這,不就只有兩位嘛?”那少女開口說道,語氣如同尋釁一般。
江鯽幾人心中已是罵了這二人不知多少遍,劍川一派,門人是如此的驕橫狂妄。
沒多言語半句,那邪氣十足的少女笑裡藏刀,從酒桌旁站起,她輕抬雙臂,作禦劍勢。
肉眼可見的紫色劍罡獵獵燃起,附著在她的身上。
一臂滑出,一道寬大的紫色妖冶劍罡,竟隨之破空斬來。
江鯽身負斷氣不死之詛咒,毅然擋在三人身前。
“退後!”一身白衣勝雪的楊玄元掐訣起勢,雙掌猛地抵住酒肆的青石板地面。
堅硬的土石如同塊壘般從地面噴薄而出,凝滯在兩方勢力之間。
劍罡削劈土石壁壘,劍罡震蕩,土石牆壁化作齏粉,煙塵頓起。
酒肆中的平民,俱是作鳥獸散。
江鯽如同一頭野獸,衝破塵土,他為了遵守勿用劍的禁令,一手持熟悉的青岡老人改鍛匕首,一手持一柄精鋼大刀。直直攻向修為深不可測的少女。
少女卻是拋下蔑視的冷眸,向後一退。憨傻青年如同一顆炮彈射來,擋在江鯽面前。
江鯽早早動用丹田中的仙酒之氣,雖說僅有服用仙丹帶來的封頂三成,但總比沒有好上許多。
勢大力沉的衝擊砸在青年身上。那青年紋絲不動,仍保持著一臉的憨傻堅毅。青灰色的衣衫道道撕裂,露出內裡堅硬的貼身護甲。
劉秭翥雖然平日懈於戰鬥,一遭強敵,也能立即投入其中。他施展凌波步法,如同一隻鷂子般翻身飛上酒肆房梁,旋轉著再次撲下,直指憨傻青年。
憨傻青年沒有什麽多余動作,只是盡全力地保護著身後的“太上師姐”。
劉秭翥已是老鷹抓兔般砸在憨傻青年的肩上,又施辣手。厚重的內力層層打通,灌輸到青年的衣內甲胄中。
憨傻青年霎時口吐鮮血,深紅色的無名之火從他的貼身甲衣中爆燃而出。
“撤退。”
少女見勢不妙,一邊指揮憨傻青年破窗而逃,一邊連連揮出數道劍罡牽製眾人。
劍罡被抵擋震散後,江鯽正欲追擊。滌塵卻收起一尾拂塵,命令眾人坐下。
“先吃飯吧。”
若是平平凡人,遭了這一番折騰想必也沒了胃口。可久居深山的可憐四人並不會。
四人幫著心有余悸,悻悻而出的店小二收拾起被打鬥弄的東倒西歪,一片狼籍的酒肆。
“對不住了店家。”江鯽放下一塊沉甸甸銀子,作為賠償。店小二這才恢復如常,喜笑顏開地回到廚房備菜。
四人又是一陣狼吞虎咽。
“還好沒有露怯。”
一場風波過後,師祖叔開始總結、反思。
年紀輕輕的師祖叔,從小便肩負起了興盛琅琊一派的使命。受到了來自門中掌教及眾住持的嚴厲教導。當然,還有作為門派太上師祖歐陽一氏僅存血脈關照——修行資源的傾斜。
二十四歲平步入木境界!
不獨有天賦,資質,和來自同門的扶持,蔭護。
其中多少辛酸努力,只有自己知道。
為了我生長的琅琊,亦是為了自己所追尋的“大道”。
他擅長思考,擅長總結。“學而不思則罔, 思而不學則殆。”前朝亂世中的聖賢所言,亦是他心中堅持之“道”的一部分。若是一刻離開思考,他便感覺如同窒息。
能夠在不到二十年的修行生涯攀及他人窮盡一生掙扎都無法觸碰的高度,這也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
此次出征,去接受路上所發生任何惡果的覺悟,他早就做好了。
師祖叔發言,三人洗耳恭聽。
“那個被稱作是門中太上師姐的人物,一直被劍川所秘而不宣,於今總算是主動暴露出來了。”
“她的修為境界應該和你們同等,所以,我推測其所擁有的,以身作劍,使用劍罡的能力。”
“應該是天生的。”
一道炸雷般落在三人心中,天生便能使用劍罡,這種天資,當是多少劍道翹楚所夢不能及的。
“然後,出於‘勿用劍’禁忌的掣肘,劍川四人,已知兩人中的那個一臉憨傻氣的青年,應該是專門派來守護劍罡少女的,我們先稱之為劍鞘青年。”
“劍鞘的存在,是為了保證其能最大限度發揮強勁的攻勢,而他本身有沒有其他的強力手段,我們暫不可知。”
“重要的是,劍川四人中領隊人的身份,入木境界是必然的。”
“接下來到渚州之前的路程,要盡量快馬加鞭。”師祖叔此言說罷,饒是自己也禁不住搖頭笑了。
四人要以雙腳人力步行,丈量險要崎嶇的橫斷眾川。而路上的劍川四人,也必然做好攔截的準備了。
吃飽喝足後,四人出了滁州城,沿著官道,一路向東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