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68章 月不長圓花易落

李安之悄悄扭頭看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開啟話題。人群在很遠的地方喧鬧，余音細碎地傳過來，與他們相隔數裡的開封城正在舉辦盛大的秋日晚會。

“好像有些冷……”他找到了話題，順勢把外衣脫下來，想給她披上。

可是他突然動不了了，身旁的女孩兒一把抱住了他，笑意盈盈地對上他的眼眸。

“這樣就不冷啦。”

他愣了一下，隨即還是決定放棄抵抗，順從這位小雲姑娘的驚喜和心意。這時煙花突然升起，拖著尾焰升入暮色的畫布裡。

在最高點，煙花悄然綻開，一簇簇光絲紛紛揚揚地灑出去，隨後宛如細雨般下墜。

火光照著她仰起的小臉，她仰頭看著煙花，他低頭悄悄看著她。

這是第幾次和她一起看煙花呢?他實在是記不清了，隻記得那時的時光過得很慢。

“小雲。”他低頭輕聲說:“煙花要結束啦。”

“還沒有，還沒有呢。”她抱得更緊了。

李安之用了一些力氣把手抽出來，輕輕抱住了她瘦小的身體。

最後一顆煙火在夜空中綻開。

像隻小獅子，李安之想。

他正抱著雲想容，薄薄的小高腰裙隔絕不了皮膚的溫度，氤氳著奶油的香氣。小雲姑娘只在某些特定時刻在他面前表現出這種特別的強硬，純淨的眼眸盈滿愛意和佔有欲，不容他的眼神有絲毫的閃躲，雙臂輕輕環抱著他的腰肢。他知道，只要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逃離，就會被緊緊箍在女孩兒的懷裡。

“吻我。”

她在索取，明豔潤紅的小臉帶著平時沒有的反差氣場，李安之感到自己的臉頰微微泛紅，心臟燒灼著蹦跳。是愛欲，是渴求，是允許，是命令。

他下意識地吞咽，緩慢地低頭，一點一點地靠近。女孩的氣息灼得他痛，而他感覺自己的呼吸聲大得嚇人，動機掩蓋不住，一切心思都**地在那清澈的瞳孔中被審判。不能遲疑，錯過瞬間都是失敗，他閉上眼，嘴唇直接貼了下去。

彼此貼合的觸感比想象中更柔軟，懷裡溫熱的軀體僵了一下，女孩發出了一點小小聲的嗚咽，抱緊了他的腰。

大歷二十二年，八月十四。

“走啊?”李安之輕輕戳了戳站在那裡發愣的女孩，雲想容沒好氣地往他胸口錘了一拳，他壞笑著跑開。

“安之，”她微微皺了皺眉頭，扭過頭來猶豫地說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李安之正色道:“從昨天下午你收到那封信起，我就能看出來你心裡有事。”

雲想容卻低下了頭小聲道:“要說事情……我害你被廟堂施壓，提前回京都才是大事吧。”

“好啦好啦。”李安之拉住她的手，柔聲道:“我都不在乎這件事，小雲你又何必自責呢。”

“我不想就這麽離開洛水鎮。”雲想容抬起頭，直視著他。“我見過人世間的苦難，也見過痛苦掙扎的靈魂，昏暗的深淵裡還有人在遭受苦難，那裡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

李安之長歎道:“我……又何嘗不想讓壞人繩之以法呢，可是……”

“安之，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微風拂起了她的發絲，她的眼神目光炯炯。

李安之想要張口辯解，卻發現面對自己深愛的女孩，他的言語依然是那樣的無力。或許是入廟堂之後受製頗多，或許見證了太多江湖的恩怨別離，他很難再燃起初入江湖時的那份勇氣，那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

是什麽讓他變成這樣的呢?現實的引力無比沉重，足以讓任何飛揚的理想怦然落地。也許是他發現自己不再是無所不能的那一刻起，當他發現自己無法改變任何一個事實，無法救回任何一個人，當有人因他的冒失而喪命，當有人為救他而受盡折磨……他終於脫盡了少年的銳氣，變成一個在廟堂之上如履薄冰的沉穩政客。

雲想容沒再說什麽，她捏了捏他的手，扭頭離開了馬車。

漫天的星辰散布在銀河中，高高的楊樹在路邊留下黑壓壓的陰影，火苗在眼前跳躍翻滾，昂揚著生命的樂章。

洛水鎮的救災基本結束了，雖然在場的官員們都知道許諾的災後重建絕無可能，也都或多或少地打聽到了高興城如何莫名其妙地多了這麽多的土地，但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只是各自整理各自的行李，打算明天早晨就一道回京都。那位年輕的李大人又是整一天都待在鎮子裡忙前忙後，人們也不由得心生敬佩。

很多事情都無力改變，這些被派來充數的小官們更是深諳此道，自己本就在京都受盡苦難摸爬滾打才勉強立足，更不必為了毫不相乾的百姓而丟了自己的飯碗。高源在京都的勢力盤根錯節，絕不是那位小李大人能夠輕易動搖的。

“我知道攔不住你。”李安之臉上顯露著悲哀，看著雲想容從馬車上下來。

“怎麽了嘛?”她故作輕松地笑笑，放下手裡的包裹，一把抱住了他。

李安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感受著她的胸部緊貼著自己一起一伏，感受著她熾熱的呼吸，他不知如何開口，又抬頭望了望夜空。

“一起去火堆那邊坐坐吧?”她問道。

“嗯。”

火焰在眼前跳躍，雲想容靠著他的肩頭，伸出手指，一顆一顆點著天上的星星。

“小時候無聊的晚上，就會纏著叔叔讓他給我講星星的故事。”她像是聊起無關緊要的話題，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逃亡的時候不能和同齡的玩伴一起玩耍，於是隻好一個人想解悶的辦法，要說嘛，畫畫也是那時候自己琢磨出來的。”

李安之的心隱隱作痛，他知道作為叔叔的雲羽蕭後來背叛了她，一手策劃將她逼出了江南。可她在聊起他的時候，為何沒有一絲的怨恨，留在她回憶裡的，依然是最美好的時光和記憶?

“安之，你呢?你對星星有什麽好玩的故事?”

她歪著頭看向她，眼中盈滿笑意。

他下意識地撓撓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嘛……北鬥七星……還有北極……”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趣道:“你是從來不抬頭看星星嘛?”

他細細回憶起來， 看星星的時候確實不多，小時候在師父的指導下練劍，休息的時候，師父也會講起星星的故事，不過年幼的他自然不會用心去記。長大一點後，他就很少抬頭看星星了，只有吟誦詩句時，才會想起這燦爛的銀河。

“那我挨個給你講故事，好不好?”她來了興趣，坐直身子，拉起他的手指著遠處的天權星，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

最後的夏夜帶來溫暖的晚風，撩動心弦。

李安之看著靠在肩頭熟睡的女孩，莫名湧起一種強烈的不舍。

他看著她可愛的小臉，自言自語道:“你還是要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他又抬頭望向夜空，說道:“那天你被孟紅雨弄得奄奄一息，還要拖著渾身是血的身體上來救我……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痛……我看見你掉進茅草房的時候……我有多絕望……我真的以為你要死了……我本沒有能力拯救任何一個人，可我真的不忍心再讓你受傷了……你知道麽?”

淚水不爭氣地在眼眶裡打轉，終於沒人了，他可以不用再扮演那個無所不能的角色了。

“我知道。”

他驚訝地低下頭，卻正好獲得了一個濕漉漉的吻。

女孩撲在他的懷裡，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他。他強行將淚水憋了回去，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毫無異樣。

“小雲。”

“三天以後，京都城郊輕策亭，夕陽時分等我。”

“你一定要……”

“我一定會把自己完好無損地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