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74章 1寸離腸0萬結

他又想到了藍井、想到了楊九安、想到了留村凌晨那場滂沱大雨、想到了萬劫山莊陰濕地牢中藍井冰冷的屍體……他本來能改變這一切的，可他一直在逃避。

林深和雲想容一直在安慰他，告訴他這些並不是他能決定和選擇的，可他內心總有一種責任感和負罪感，因為他不是那個浪跡江湖的少年劍客，他是名震全國的二品大臣，他本來能做更多，也理應承擔更多，可他選擇了逃避。

烈酒入肚，喉頭一陣辛辣。他突然感到深深的絕望，深深的無力，現在的他，又能做什麽呢?

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還活在這世上的消息，事實上除了方思明，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寧國廟堂或許會派人尋找吧，但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陽光照得他頭暈目眩，他痛苦地跪倒在山野間，奮力地捶著地面。

我真的……什麽都做不了嗎?

手指血肉模糊，可他毫不在意，因為他知道，他們死前所受的苦難是他的幾百倍。

一股強烈的復仇意願湧上心頭，他對高興城的恨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而失去雲想容的痛苦更無時無刻不刺激著他。

復仇……

他曾經嘲笑方思明一生都為仇恨而活，可現在支撐他活下去的，也只有仇恨了。

雲想容臨死前隱藏的秘密究竟是什麽，他最終不得而知，但似乎也不那麽重要了。

林深、百裡師叔、師父……華山劍場的一切都漸漸變得陌生，藍井、魚子溪、莫問、楊九安、雲想容……這些他遊歷江湖所遇見的人的面孔漸漸模糊。

視野所及，延綿的山脈仿佛進入了一個純白的王國。

這裡是華山，一座終年積雪的雄偉巍峨之地，也是名震天下的華山劍場所在地。

站在山腳下，仰望華山巍峨的峰頂，被白雪覆蓋的山體映入眼簾。巨大的岩壁猶如冰雕玉雕般，閃耀著寒光，宛如雪中的鑽石。山峰高聳入雲，亭台樓閣四散分布，充滿著神秘而雄奇的氣息。

腳下的土地被積雪完全覆蓋，每一寸土地都是潔白如銀。漫步在積雪之中，踩著蓬松而厚實的雪層。這是積雪的樂章，仿佛在訴說著大地的寧靜與安寧。

雪白的樹枝被厚厚的積雪包裹著，仿佛穿著一件素雅的白色外衣。枝頭上的冰掛在太陽的照射下，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芒，散發出寶石般的美麗。陽光灑在積雪上，映照出一片耀眼的銀色光芒，大地上仿佛撒滿了閃爍的鑽石。

寒冷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香氣，仿佛雪花的清香充盈在空氣中。靜謐的山谷裡只有風吹過的聲音，夾雜著淡淡的鈴聲，宛如精靈的呢喃。大自然散發出一種幽靜祥和的氣息，讓人內心平靜，舒緩壓力。

初秋的華山依然積雪，呈現出一幅絢麗而冰雪覆蓋的畫卷。巍峨的山峰、潔白的積雪、耀眼的冰掛和清新的香氣，構成了這片美麗景色的主旋律。

齊無悔踏雪而行，感受山的威嚴與純潔，感受著這片他自小就熟悉的家園。

他並未從劍場主乾道前往登劍閣，而是沿著陡峭的岩壁騰躍而上，接著翻窗而入。

白發蒼蒼的老者正閉目凝神，齊無悔跪地施禮，輕聲道:“師父。”

百裡素雪緩緩睜開眼睛，問道:“有消息了嗎?”

齊無悔沉吟道:“那姑娘已經死了，但是小安之……他……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百裡素雪長歎一聲。

齊無悔親自為師父泡好了茶，問道:“我此番秘密回劍場，僅僅是為了處理那姑娘?說實話，她的武功並不夠看，漕幫和我們的秘密交易也沒有泄露出去。”

“只是因為她和安之的特殊關系……”百裡素雪歎道。

“師父還是擔心安之。”齊無悔說道:“可師父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得知真相後，不是選擇劍場而是選擇那個姑娘呢?”

“我了解那姑娘，”百裡素雪小酌了一口清茶，緩緩道:“她至死都不會主動告訴李安之的。”

“那師父還在擔心什麽?”齊無悔不解地問道。

“華山劍場需要李安之，但明面上卻必須把他撇開。你是否也有過疑惑，他為何能如此得到陛下的青睞?”

“請師父指教。”

“因為皇帝需要孤臣。”

齊無悔頗為自嘲地笑了笑:“陛下把李安之當作棋子，可我們也把他當作棋子。”

“你還要注意兩件事，一是確保李安之的安全，二是注意當年的明月山莊一案。”

“漕幫的事情不需要理會嗎?”

百裡素雪又閉上了眼睛，緩緩道:“雲想容已死，漕幫的秘密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齊無悔轉身出門，但百裡素雪卻忽然道:“莫問……”

“已經解決了。”他乾脆地答道。

百裡素雪滿意地點點頭，他的思緒回到了大歷九年的那個夜晚，他一手策劃了玄沙舵驚變，又親手將雲永望打落至江水中，但他卻對那個小女孩手下留情，讓她多活了十四年。

這一切都是為了劍場，為了更偉大的事業……他在心裡默念道。

江水沉默地流淌著，宛如歲月的河流，一**無休無止地湧來，而每一波都帶走了一段曾經的記憶。

渺渺的霧氣彌散在江面上，掩蓋了遠處村落的輪廓。江上漂浮著孤獨的小船，搖曳在波瀾之上，脆弱的船身仿佛在對抗著無情的浪濤。漁網被卷入旋渦，仿佛被捕捉在回憶的漩渦中不能自拔，悲涼的舟歌飄蕩在空中。

雲羽蕭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羨魚港，雲鷹立刻迎了上去，笑道:“長老不應該高興才對嗎?心頭大患終於解決了。”

“我可不像你那樣是個冷血動物。”

“哦?”雲鷹親切地拉來椅子扶他坐下，笑著說:“難道你跟她相處了十三年，還真對她有感情了?”

“你真是個優秀的演員，騙了她也騙了李安之，我卻對她還是有一些長輩的情感的。”雲羽蕭說道。

“也對，長老都是明面上的心狠手辣，明面上的狠毒。”

雲鷹笑著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說道:“可惜了，她其實是個不錯的姑娘。”

雲羽蕭沉默了一會兒，嘲笑道:“我們做凶手的居然在替受害者悲傷?”

雲鷹反問道:“如果她還活著，你會怎麽辦?”

對方幾乎脫口而出:

“殺了她。”

洪竹這幾天可不太好過。

作為李安之大人的隨從，他自詡還是兢兢業業地完成了大人交待給他的任務，同時也憑借自己的機智和聰慧贏得了這位前途無量的二品大官的信賴和喜愛。他有信心在寧國廟堂上有一番作為，但現在事情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了。

李大人已經失蹤好幾天了，在八月十七那天下午他出門去了北方茶館之後就再沒回來。洪竹也派了不少人去調查李安之的蹤跡，但能追尋到的最後足跡就是京都城郊的輕策亭了，之後李安之宛如人間蒸發般銷聲匿跡。

洪竹走在府中的宅邸間，李安之的府邸雖說遠不及其他官員豪華，但三進式的小院和精心的裝飾卻令它與眾不同的精致。在那位來歷不明的雲想容姑娘住在這座府邸的兩個月中，她特意裝點了府邸的小屋和回廊，令這裡充滿了溫馨的氣息，那時的洪竹很喜歡在一天的公務結束後，一個人坐在院中間的秋千上蕩一會兒。

雲想容開心的話語似乎仍在耳邊:“院中間空空的，不如裝個秋千吧！”

說實話，洪竹並不討厭這位姑娘，不僅因為她從來不擺架子不裝腔作勢，更是因為她那燦爛如太陽的笑容能帶給周圍的人溫暖， 她從來都是站在別人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也總會考慮到很多被人忽視的細節，她從來沒有那種高人一等的態度，而是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並竭盡所能地帶給她們善意。

洪竹想，也許這就是李安之大人並不像其他官員那樣對下人頤指氣使，而是將自己和其他人都放在同一位置的原因吧。

他隨手揪掉了地磚縫隙裡的一根野草，不禁感慨自己的身世也就像這無依無靠的野草一樣。他回憶起少年時苦讀詩書，通過科舉歷經千辛萬苦進入京都，本以為從此就能帶給家鄉和親人好日子，沒想到突遭變故，最大的依靠此時卻不知所蹤。

他想到了同鄉的那些玩伴，有人一輩子都留在了村落，有人依然奮力考取功名，有人靠做苦力勉強在城市生活……記得那時他金榜題名，全村人都在祝賀，鞭炮聲鑼鼓聲震破天際。

淚水不經意間盈滿眼眶。

洪竹慌忙擦乾自己的眼淚，他快步走進大堂，抱起了那摞竹簡，工作仍然需要繼續，他必須等待李安之大人回來。

據說廟堂上有傳言李大人和雲姑娘都死在了嵩山，這應該不會是真的吧?洪竹不願細想這種可能性，他不能失去李安之大人，這是他仕途的唯一希望。

雲姑娘……她是個好人。

洪竹又想到了遠在千裡之外的土房子裡的母親，她若是知道這一切，應該會顫巍巍地拿出珍藏在抽屜裡的佛像，念一句“佛祖保佑”吧。

他也試著雙手合十，輕輕念叨:

“佛祖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