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15章 夢入江南煙水路

李安之和雲鷹都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立在原地，金刀刹緩緩從椅子上起身，一把扔掉喝完酒的壇子，從地上撿起另一把長刀，這雙長刀除了金刀刹龐大的身材，任誰拿著都會顯得格外不協調，他睜開醉眼朦朧的雙眼，雪白的長長的睫毛幾乎完全擋住了他的視線，胡子野蠻地生長在那副老臉的周圍，亂蓬蓬地混著白酒的腥味，不過他本人似乎毫不在意。

“二弟……再靠近點，咱們……敘敘舊。”

金刀刹說話斷斷續續，每一個字似乎都努力地從牙縫裡蹦出來，無疑他現下的神志不清已經到了一個境地，四周仍是死一般安靜，李安之和雲鷹面面相覷，可金刀刹的眼睛隻死死地盯著雲鷹，過了一會兒，他那黝黑滄桑的老臉上浮現出悲哀的表情。

“二弟，你怎麽……不說話，你已經……沒有話同大哥要講了嗎?”

雲鷹試探性地開口了。

“大哥為什麽要煉製仙藥?”

“果然……你還是在意這個。你……從地府歸來看大哥，大哥也要給你個交待。”

雲鷹氣血上湧，朗聲道:“大哥不該給我一個交待?大哥不該給兄弟們一個交待?大哥不該給自己一個交待！”

金刀刹驚訝地向後退去，撥開額前垂下的雪白的發絲，緊緊地盯著面前的雲鷹，李安之生怕他發現他以為的雲永望是個冒牌貨，但他的雙眼忽然迷茫，接著緩緩開口:

“大哥殺了你，大哥也悔。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屢屢在仙藥這等大事上阻撓我！在地獄裡發財，好過在天國裡乞討，大哥帶兄弟們走財路，冒點險難道不該嗎?”

金刀刹從訴說逐漸變成嘶吼，他頓了頓，目光漸漸變得堅定。

“我的選擇沒有錯！你所堅持的那些江湖道義能喂飽那麽多人嗎?如今有了仙藥，兄弟們都過上了好日子！二弟，你……能瞑目嗎?”

他粗粗地喘著氣，仿佛從地獄裡走來，接著他突然跪倒在地。雲鷹眯了眯眼，心中怒火熊熊燃燒。

“如此，便是你血祭玄沙舵幾千百姓的理由！便是漕幫眾人為非作歹的理由！江湖行走，公道立天下，小時候你對我諄諄教誨，如今便全忘了嗎！我叔叔一生堅守公平、維護正義，這便是漕幫幾十年基業的根基！你為了一己私心，犯下滔天罪孽，那些死去的冤魂如何原諒你，那些尚存活於世、飽受失去至親之苦的人們如何原諒你，千千萬萬的江南百姓如何原諒你！”

金刀刹茫然地盯著雲鷹，忽然叫道:“你不是二弟，你不是雲永望！”

“不錯！”雲鷹長劍出鞘，劍尖直指金刀刹，“我今日，便是來取你狗命！”

雲鷹瞬間出手，漕幫劍法攻勢凌厲，一招一式極像那日雲想容面對黑衣人使出的劍法、更像十三年前雲永望那無比凜冽的劍意，金刀刹雙刀橫檔，大地似乎在微微震顫，霎時塵土飛揚。

四周瞬間嘈雜的起來，一位老人喊道:“他們來了。”

李安之環顧四周，駐守碼頭的和駐守營地的漕幫守衛都紛紛趕來，用不了多久，整個羨魚港的守衛力量都會趕來，到時他們只怕插翅難逃。

“去碼頭！”李安之對幾位老人喊道，接著騰空而起殺入人群。

二樓的窗戶突然爆開了，雲想容飛身而下，長劍直逼金刀刹背後。金刀刹回身格擋，另一把刀直刺雲鷹，相比表哥，雲想容劍法更加婉轉，她身形飄揚，忽上忽下不斷對金刀刹發起攻擊，雲鷹則更加大開大合，追尋絕對的力量，兩位當世漕幫劍法的集大成者，與金刀刹過招十幾合，竟沒有取得絲毫優勢。

醉酒似乎更加提升了金刀刹的刀法，他出招果斷，且都是必殺招，攻勢連連，殺得兄妹二人不住倒退，金刀刹受兩人夾攻腹背受敵，便完全放棄防守舍命相攻，李安之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漕幫眾人似乎沒有見識過華山劍法，心中生起怯意，攻勢漸漸弱了下來。

“莫問大哥！”李安之絕望地大吼道，他若再不出現，他們三人便要將性命丟在此處了。

江面一小舟疾馳而來，一名身披蓑衣的中年男子立於橋頭。

“你換他倆，我接老人上船，做好掩護！”

李安之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飛身而起。

漕幫眾人眼睜睜目送李安之飛過他們頭頂。他睜開眼睛，天藍色的巨劍再次出現在腳下，這是真正的禦劍飛行。

“快雪時晴！”

兄妹倆瞬間跳開，李安之握緊手中長劍，挾帶著華山冰封千年的酷寒俯衝而下，金刀刹雙刀交合舉臂硬扛，生生正面接下了這一招，他腳下的石磚分崩離析，碎成了幾塊崩裂開來。

“華嶽三峰！”

長年的酗酒又突逢連續的苦戰終於讓金刀刹的身體支撐不住， uukanshu 他雙臂的血管爆裂開來，血流如注，蒼老的漕幫幫主終於癱倒在碎裂的石磚上，雙刀無力地擺在身旁，可他此生再也沒有機會拿起這陪伴了他近六十年的刀了，他閉上眼睛，身後，殘陽如血。

局勢並沒有絲毫好轉，碼頭陷入了追兵的包圍，並且羨魚港和各地分舵的支援也正在趕來，“天色將晚，寨子裡的水匪越來越多了，這麽多人，帶不走啊。”莫問拚死力戰，向李安之吼道。

“且慢。”一位老者站了出來。

“董爺爺。”雲想容失聲叫道。

“老朽都是半入土的人了，死不足惜，少主卻承載了我玄沙舵最後的希望，我們願意用最後一口氣幫忙斷後，請少主和小雲姑娘現行離開！”

“董爺爺……”雲想容幾乎哭了出來。但老者舉手示意她安靜，接著扭過頭看向李安之。

“少俠義薄雲天，老朽在此代表玄沙舵謝謝少俠了，少公子，就托付給少俠了。”

“要走一起走！”雲鷹聲嘶力竭地吼道，“別攔著我！你！別攔著我！”

莫問用盡全力把他拖上小船，李安之和雲想容趕忙拿起船槳，他最後一眼望向老人。夕陽將他蒼老的面龐鍍上一層金色，他舉起拐杖搖了搖，算是與少主一行的最後餞別。十三年囚徒生涯，他們看著少主一步步長大，也竭盡全力保護少主不遭劫難。

幾位老人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相視一笑，笑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們布滿皺紋的老臉上了。接著，他們的身影淹沒在茫茫追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