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的孩童沒有因這場幾十年未見的大雪而興奮,大人們憂心忡忡地望著天空飄下的雪花,今年夏天的大旱,讓整個村子沒有一點糧食的收成,在度過一個冷冷清清的秋收季節後,擺在眾人面前的問題愈發嚴峻,家裡幾乎沒有糧食了。
江南少雪,大部分的冬天只是比夏天乾燥了一些,偶爾會有冷風穿過廣袤的華北平原到達這片怡人的濕潤土地,也只不過化作淅淅瀝瀝的雨點,但今年不同,罕見的大雪從霧蒙蒙的空中飄下,雖然依然是遇地即化,但村落裡中充滿了蕭條的氣息,死亡的氣息。
孩子們肚子空空地躺在木板床上,他們的眼神呆呆地望著已經破舊不堪、走風漏雨的天花板,大人們也都停下來手頭的事,只是有時候徒勞無功地去甕裡再看一眼所剩不多的糧食。
藍井像許許多多她的同齡孩子一樣躺在床上,忍受著肚子空空帶來的饑餓感,她想閉上眼睛睡一會兒,但那如影隨形的饑餓死死環繞著她,她無法入睡,搖搖欲墜的木門突然被打開了,伴隨著一股寒風夾帶著雪花,藍海寧走了進來。
“井兒,爹熬了一碗粥,喝喝吧。”
她接過碗,碗底沉著幾粒大米,也許又是爹不知從哪裡的瓷瓷罐罐裡翻找到的,說是粥,其實和清水也沒有兩樣,藍海寧低頭看著女兒全部喝下,又皺著眉頭看著窗外,簾子早就沒有了,雪花紛紛揚揚地飄進來,飄進他濃密的胡子裡。
“井兒?”
“娘。”藍井開心地叫著,一頭扎進了她的懷抱。
“孩兒他爹……”她欲言又止。
“都……借不到?”
“隔壁的王婆昨夜走了,今天我路過巷頭的老李家時,聽見裡面的哭喊聲,恐怕……”
藍海寧也垂下了頭。
大歷二年,十二月二十,江南,唐家村。
“方醫生回來也這麽多天了,說好的救濟糧去哪裡了?”
“就是,江南受災這麽嚴重,朝廷的銀子是一兩也沒下來!”
“唉,再等等吧。”
“江湖騙子,你說方厚仁會不會騙咱們?”
“老王,別這麽說,方醫生幫了咱們村多少忙,救了多少人,他為咱們去嚴州打聽消息,這救濟糧的事……不也是轉述官府的話嘛。”
藍井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不經意間聽到父母和隔壁王叔的交談,爹爹說得沒錯,方醫生人很好,自己……和他的小兒子寧心也玩的很開心呢。
自己和父母此前一直在中原住,秋時中原大旱,爹爹便想著跑到江南,誰知江南災情也嚴重,原本計劃繼續向南,只是身上的盤纏全部用光,隻好暫住在王婆家。
王婆人很好……半個月了都沒見她……
方醫生還為自己診治來著,免費給自己開了幾副藥……
爹爹從來都不見面,經常幾個月不回家,如今能天天陪著自己,真好……
娘……
“我必須出去了,井兒……交給你了。”
“你放心,你也要注意安全啊。”
“刀尖上舔血罷了……一定要挺過去,最遲一個月,我一定回來!”
唉,爹爹又走了……
大歷三年,三月二十,江南,唐家村。
“必須現在走!”
“這麽著急……”
“快!”
爹爹不由分說,拉著我和娘就跑,到底發生了什麽?
大歷三年,三月二十四,江南。
“唐家村被燒了……方厚仁、寧心都死了……”
藍海寧默默地喝著酒,死死地盯著地面。
好餓啊……
“藍井?”
她輕輕睜開眼睛,李安之關切地坐在旁邊,問道:“做噩夢了?你臉色不太好。”
她環顧四周,陰冷潮濕的房間、鐵欄杆鎖住的小窗和矮門……
“嚴州城監獄?”
李安之無奈地笑了笑,聳聳肩。
“我們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李安之答道,“你沒醒之前我已經喊破嗓子了,除了被罵了幾頓外加挨了一棍子之外什麽也沒得到,獄卒不會聽你說這些的,他們更沒有耐心聽你講述你傳奇的事跡。藍井,你沒受傷吧,我聽見你說夢話,叫了你好幾下才醒。”
“沒什麽,只是陳年舊事罷了。”說著藍井掙扎著起身,踮起腳尖從小窗往外望,漆黑一片,原來已經晚上了,早上本來就沒吃多少,又一天沒吃飯,難怪會餓。她又拍了拍鐵門,沒有任何回聲。
“這裡,就只有咱們?”
李安之沒答話,繼續蹲在牆角用手摳著牆,接著他突然大喜過望,用胳膊肘一頂,一塊青磚應聲而掉。
“啊太好了!”她興奮地喊了出來。
李安之做了個“噓”的手勢,接著小心翼翼地繼續摳著其他磚頭,藍井突然又喪氣了,歎道:“只有不同牢房之間用磚頭砌著,和外界相通的那面牆還是打不開啊,這磚頭估計也是因為年久失修加上當時候偷工減料,才勉強摳開這麽一塊。”
李安之則驚訝地盯著那個小缺口,仿佛裡面是天宮一般。
“好好的摳牆幹什麽!”旁邊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李安之透過小洞,驚訝道:“是你!”
那人也湊過來,李安之慌忙退後,他把蠟燭湊到跟前,看了看李安之,笑道:“老板好記性呐,小可任風雨,平日裡做些小本買賣,當日兩位老板初到江南在茶館小憩時,小可便察覺到兩位老板風度翩翩氣宇軒昂,只是小可算了一卦,兩位老板命裡當有一劫,要破財消災、破財消災啊。小可的生意,勞煩兩位老板多多照顧了。”
“你在說些什麽啊?”藍井問道。
“我們本來就是被冤枉的……”李安之向任風雨解釋了事情經過,他靠在牆邊靜靜地聽著敘述結束後,不禁哈哈大笑。
“這種事……不是小可嘲笑二位……也只有二位這樣沒頭沒腦愛管閑事的傻瓜才會上當吧。”
“你!”藍井生氣地說。
“嘿嘿,文長庚正是利用了你們這種行俠仗義的內心,才設計了這麽個簡單的圈套讓你們上鉤,不過二位想要出去報仇也很簡單,不多,一千兩銀子就行。”
“一千兩!”藍井高聲叫道。
“這位先生,”李安之問道,“您自己……不也在監獄裡嗎?”
“唉,小可我得罪人太多,在監獄裡避避風頭,你剛才不也看見了,我這牢房比什麽文府的都要豪華,在這裡既安全又享福,何樂而不為呢?不知兩位老板是否願意離開這裡,銀子不夠也不打緊,寫張欠條便是。”
李安之半信半疑地接過欠條和筆,寫下自己的名字,正要遞回,藍井伸手攔住了他。
“我們也沒別的辦法了……”
“不,我是說,把我的名字也簽上。”
“你手頭不寬裕……”
“簽上吧。”她誠懇地說著,拿過筆簽上自己的名字,通過小洞塞了回去。任風雨滿意地笑聲傳來:“老板果然痛快,盛惠一千兩紋銀,合作愉快。”說著叫來牢頭。他們只能聽見牢頭恭謹的聲音:“先生有何事吩咐?”
“隔壁的那兩個人出五百兩銀子,放他們走。”
“好嘞,您放心。uukanshu ”
“空手套白狼,直接賺五百兩,他可真會玩。”藍井氣鼓鼓地小聲說。
站在嚴州空曠的街道上,李安之感慨萬千,三天前的那個子夜,他也是在同一時間遇上雲想容,之後在次日的晚上,受傷的她對自己發出了告誡,接著是文長庚告訴他要堅持到底不忘初心,他,真的錯了嗎?
要是早些聽了雲姑娘的話,也許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我們回林大哥家?”
“不。”李安之搖搖頭,若有所思地說:“回林大哥家相當於告訴文長庚我們安然無恙,他一定會明裡暗裡地繼續想辦法殺我們,不如我們就此躲在暗處繼續調查,文長庚說他曾經住在中原洛水鎮,不如就此去查探一番,也許有收獲。”
“洗劍英雄會還有幾天?”
“我們抓緊時間,在洗劍英雄會開始之前趕回江南。”
“現在線索紛繁複雜,林大哥的零件、孟紅雨、文長庚、刺客……也許抽身而出,是一種思路。”
大歷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五,中原洛水鎮。
巨大的水車樹立在鎮口的小溪裡,春天將逝,土地裡的莊稼鬱鬱蔥蔥長勢喜人,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麥田,享受著溫暖的東風,李安之和藍井並肩坐在溪旁,藍井感慨地說:“今年是一個豐年啊。”
“河上千帆過,兩岸黍滿倉。”
“好詩。”她笑著說,額前的發絲隨風飄揚。
“該乾正事了。”他起身向鎮裡走去。
在一名老乞丐旁,李安之和藍井聽到了那段不為人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