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痕跡來看不難猜出這裡發生的事,如今煞氣邪祟危害人間的觀念深入人心,但凡跟這個沾點邊的人都別想有好日子過,更何況本就不受待見的異族養藥婆。
屋子正門貼著一張紙條,白紙黑字寫下了死者的信息:離英,二十八歲,原籍南疆,三月十六突發惡疾而亡。
十六,那就是昨天的事。
田不易也管不了這到底是真是假,事已至此,他隻管將死者送往極樂。
一進屋,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一股奇異的藥香,馥鬱難消,讓人呼吸不暢;再就是屋內景象與屋外完全不同,家什物件擺放規整有序,沒有任何暴力侵入痕跡。
田不易又往裡屋走去,掀開門簾便見到正對門口的床上蜷縮著一個女子,青色花紋的被子胡亂地裹在身上。
女子面朝牆壁蜷縮著,身形已經僵硬。
結合剛剛屋門上貼著的字條,這女子應該就是死者離英了。
田不易戴上手套,走近將離英翻身平躺,看清離英面容的瞬間,他不禁微微皺眉。
只見離英面色枯槁生氣全無,眉頭緊鎖嘴唇緊閉,生前似乎遭受了不小的痛苦以至於死了都不能安寧。
這副模樣,讓田不易想起了自己以前看過的盜墓小說裡描述的沙漠中被風乾的屍體。
“這哪像是昨天才死的樣子...”
田不易將離英身上的被子掀開,這時他注意到了離英懷中緊緊抱著什麽東西,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抽出後才發現是一個木雕娃娃。
娃娃面容圓胖可愛,身著黑青繡花裙,戴著一個鑲銀飾的小帽子,脖子上還掛著一個小銀鈴,隨著田不易的動作發出悅耳的響聲。
這娃娃看起來像是孩童的玩物,可這屋子裡除了田不易,再沒見第二個活人。
再多看幾眼離英面容,田不易總覺得有幾分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見過,想是與前身有過一面之緣吧。
懶得過多揣摩,田不易先用黑布將屍體層層包裹嚴實不留半分空隙,說是為了回斂煞氣不外溢,再用墨鬥線把屍體纏上六道以封死煞氣出逃的所有通道。
正要纏上最後一道墨鬥線時,屋門不知被誰一把推開,驚得田不易停下了手中動作,他剛抬起頭來,一個身著深紅捕快服的年輕人已經衝進了裡屋。
“等等!”小捕快面色急切。
“嗯?”田不易並不打算停下手中的動作。
“這是…阿嚏!這事…有蹊蹺…”
小捕快被藥味熏得噴嚏連天,眼睛都睜不開,等他說完一句話時,田不易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工作。
“我都說了有蹊蹺,我需要調查取證!”
“通知我收屍就證明衙門已經下過定論了,你這個小捕快又從哪冒出來的?”
“話是如此,可前兩天她才去刑事司報案女兒失蹤,當時我見她並無什麽異樣,結果昨天她就死了,未免太古怪了!”
看來那木雕娃娃正是離英女兒的玩偶,怪不得她到死都抱在懷中,原來是憂心失蹤的女兒。
可逝者已矣,田不易也只能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其余的他管不著。
“你們的內部問題我管不著,總之現在我要把死者帶回極樂崖。”
“能不能讓我檢查一下死者情況?之後再由您帶回去。”
小捕快眼中隨透著股單純的憨傻之氣,但很是誠懇。
“不行。”田不易拒絕得乾脆利落,“你身為刑事司捕快連這規矩都不懂?”
“規矩我全知道,黑布裹屍後絕不能再解開。”
“你知道你還提出這樣的要求?你想害死我?”
“我就是覺得這事傳得太邪乎了,我也沒見過這樣的例子啊…”
“國教重陽定下的規矩必然有其道理,你我好好遵守就行,再說了這裡是京都,到處都是能人異士,安保等級能一樣?你沒見過不很正常?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田不易口氣難得正經。
小捕快一聽這話有些道理,如今焚煞之事備受重視,萬一真弄出個什麽事來,丟飯碗事小,害人命事大,他平日在衙門裡沒少聽煞妖害人的傳說,只是從未見過實例所以隻當嚇小孩的故事聽聽,畢竟小時候不睡覺母親就說山裡妖怪要來抓小孩了。
可他還是不甘心:“可這案子…萬一…”
田不易拍拍小捕快的肩膀:“如今當務之急是找到她女兒,人已經死了,你不能讓她絕後吧?這可是她生前最為惦念的事情,更是你的第一職責。”
“還有啊,要想獲得更多的線索,去找給她驗屍的仵作,還有下定論的那個捕快。”
這話可謂一語驚醒夢中人,小捕快終於不再糾結於死者,轉而在屋內找起了其他線索。田不易得以順利踏上回去的路,年輕人還是好忽悠。
臨走之時,小捕快與田不易交換了姓名,他叫陳儀。
回到極樂崖已是巳時。
田不易取來木柴鋪在葬坑中焚屍銅台的底部,將屍體放上去,再在屍體四周鋪滿木柴。
一切準備妥當,田不易跪在焚屍台給死者燒去黃紙錢,這是為了讓死者在下面有個過路錢。
而點火用的紅蓮火折據說是經重陽教高人所煉,其中的紅蓮業火能夠焚盡一切罪孽煞氣。
紙錢剛燃起火苗,不知哪裡來的一股陰風刮起,火苗直接滅掉。
怪了,明明無風。
他將紙錢放進防風盆裡再次點燃,火苗越燒越旺,眼看火勢要穩住了,突然又是一陣陰風刮起,連防風盆都不好使。
田不易心中一寒,不詳的預感升起,照焚煞人的規矩,如若三次都無法點燃紙錢,證明死者有極大執念,寧願承受不入輪回之苦也要留在人間,如此極易化成陰煞為禍人間。
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他卻遲遲不敢動手,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眼看到了晌午,時間緊迫。
要說死者有什麽執念,那肯定是她失蹤的女兒了!
田不易撲通一聲磕拜在地,腦袋差點給砸懵。
“離英姐,我知道您掛念女兒,放心,絕對幫您找到,您要相信官府!”
說完他又重重磕了幾個響頭以示敬意和決心。
這回紙錢順利地燒完了。
田不易抹去額上的細密汗珠,深深松了口氣,焚煞台上大火燃起,火光映紅了他的眼眸,也映出了離英生前的畫面。
萬萬沒想到,被大家稱之為養藥婆的離英竟是南疆聖女,多年前因與宋林相愛遭到族人反對,選擇放棄聖女身份同宋林私奔。
兩人回到宋林家鄉宋家莊後一直過著平靜恩愛的生活,幾年後生下了女兒宋小南,一家三口更是幸福。
只可惜好景不長,女兒宋小南的身體孱弱,幾次都差點夭折,離英只能靠著南疆秘術給女兒勉強續命,雪上加霜的是丈夫宋林的身體也一天天垮了下去。
最終宋林沒能撐下去,在宋小南兩歲的時候離開了人世,從此離英帶著女兒相依為命。
她靠著在莊裡行醫診病維持生活,平日裡除了醫治病人,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圍著女兒宋小南轉,因為宋小南雖然得以健康地長大了,但天生就是一個癡傻兒。
為了讓女兒恢復正常,離英又開始動用了某種秘術,不巧被半夜急病求醫的莊民瞧見了宋小南如惡鬼附身般的場景,從此離英變成了人人懼怕的養藥婆。
離英就這樣帶著女兒小心翼翼地生活著,好在莊民們雖然背後對她指指點點,但明面上還不敢對她們怎麽樣,日子也就這樣過了下來。
只是從那之後莊裡再沒人敢找離英看病,母女倆的日子越發艱難,離英隻好靠著去別的村鎮當遊醫來討生活。
再往後才是真正的悲劇,一日宋小南在籬笆門前的路上玩耍,離英就轉身回屋的功夫,宋小南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人間蒸發一般,離英趕緊去報了案,瘋了似地找了幾天,結果一無所獲。
屋漏偏逢連夜雨,原本還算井水不犯河水的莊民們一天也突然烏泱泱地來到離英的小木屋前,喊著叫著要滅掉妖女。
不過烏合之眾到底成不了氣候,一堆人在屋外一通打砸砍劈後還是被離英喝退了,畢竟他們也怕離英真對他們下妖術。
而就在當晚,離英抱著女兒的木雕娃娃死在了床上。
尤為驚駭的是離英死前的舉動,雙目空洞六神俱失的她突然發瘋似的大叫起來,但又不是單純的大叫,而是在口中蹦出許多田不易完全聽不懂的話語。
與此同時,離英的生命仿佛也隨著她的叫喊聲一起傾瀉到了夜空當中。
隨著叫喊聲的衰弱,離英的軀體也一點點乾癟下去,最後成為一具乾屍模樣,痛苦地蜷縮在一起,沒了動靜。
田不易回過神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之前收的那些屍體也就是遇到個野獸襲擊,土匪搶劫,不然就是些死刑犯被砍頭被腰斬什麽的,如此詭異的死法,他可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