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黑白兩街,通俗點說就是喪葬一條街,冠以黑白兩色是因為尋常喪事用白,焚煞人用黑。
這條街一年四季都熱鬧,眼下午飯時間各個飯館更是座無虛席。田不易找了處角落坐下點了碗牛肉面。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間,總有許多家長裡短可以聽聽。
“等會去紙扎鋪多給爹扎個大胖小子到下面伺候他,也算了了他的心願。”
“多扎幾個,保準他老人家在下面開心。”
說話的是三個年輕婦人,看穿著打扮條件不錯,聽話裡意思家中老父一生無子是個遺憾,死後扎紙人給他補上。
……
“趕緊吃,吃完去找個技藝最好的紙扎鋪,把四大美人全扎起來燒給三叔!”
“二表哥家可是要送副上品棺材給三叔,咱們就送幾個紙美人怕是比不過人家。”
“送禮不在價錢而在用心,三叔打一輩子光棍,在下面最需要的是什麽?老婆!外人看在眼裡定明白我們最懂三叔,到時候分遺產不得多分點?”
“是是是!”
隔壁桌的夫妻正忙著盤算如何才能以最低的成本分得三叔最多的財產,吃絕戶的算盤打得叮當響。
……
吃飽喝足後,一人一驢來到了黑事鋪,這是官府所設專供焚煞人采買的店鋪,平常除了焚煞人和異事司的人並無普通顧客上門,所以集中設在街尾偏僻之地。
田不易自穿越過來還是第一次到此采買,這裡一共四家黑事鋪,他照著記憶進了一家常去的鋪子。
鋪子面積不大,焚煞人需要的物品一樣不少,黑棉布、墨鬥線、黃紙錢、紅蓮火折、引魂燈籠、淨煞壇…全都分類規整地擺放在貨架上。
其中最顯眼的當屬引魂燈,燈籠上所畫冥山陰川,黃泉之境如幻似真堪比仙境,別說死者看了想往生,就連活人看了也想進去住一住。
“掌櫃的!掌櫃的!”
田不易喚了兩聲掌櫃的沒人回應,想是有事出去了。
反正也不著急,他就先在店裡隨便轉轉。
他記得這店掌櫃名喚周如德,其妙筆丹青在這黑白兩街可是出了名的,平日除了這鋪裡的活,外面還有不少店鋪私下來請他做活。
如此本事守著個黑事鋪實在屈才了。
引魂燈上的畫引人入勝,田不易循著這些畫一副一副看過去,嘴上連連稱讚。
更妙的是房頂上掛著的這一排燈籠上的畫都是連貫的,共同組成一條大道橫貫陰陽兩界。
田不易對這條大道再熟悉不過了,這正是人們口中常說的黃泉路,不過黃泉路是下面的說法,過了鬼門關到了上面,這條路叫“莫回頭”。
顧名思義,踏上這條路,就別回頭。
田不易不覺跟著這條引魂燈組成的大道一路往裡走。
這店掌櫃簡直將引魂燈做成了藝術品。
一個個燈籠拚湊起的畫面連貫生動,從黃泉到人間,讓人看過仿佛真的置身其中走了一遭。
田不易不禁再次嘖嘖稱奇,要不是因為擅闖人家起居之所不合適,田不易真想觀賞完這幅巨作。
可惜可惜,他雖不得不在門口停下腳步,目光卻不自主隨著引魂燈組成的長龍飄進了後堂。
後堂之中光線昏暗,只靠著紙糊窗子透進的幾縷昏黃日光照明。
田不易目光落定,陽光灑落之處正坐著一個人。
如瀑烏發垂至柳腰,珠環寶釵熠熠生輝,更確切地說好像整個人都散發出一層淡淡的光澤,從那背影便看得出是個氣質優雅端莊的女子,想是店掌櫃家中的女眷。
不管哪個時代,擅自在人家屋裡走動總歸是不好的,尤其亂走時還碰見了獨在家中的女眷,在人看來更是冒犯之舉。
田不易連忙收回目光,默默退出後堂,途中還是忍不住抬眼多掃了兩下那個背影,眼中更多地是好奇之色。
那女子的打扮風格和平日裡樸素的周掌櫃有很大反差。
記憶中他從未見過也未聽周掌櫃提起過家中還有其他人,當然,他前身本來也從不愛問多余的話。
回到鋪裡,田不易收回心思盤算要采買多少東西,這時正好周如德回來了。
周如德四十多的年紀,氣質儒雅隨和,明明一身博學先生的氣質,誰能想到他會是個黑事鋪的掌櫃呢。
田不易前身與他也算是老熟人了,於是很自然就上前打了招呼,周如德也是熱情地回應,笑容之中還夾雜著些驚異。
他印象中田不易總有些拘謹陰鬱,雖相識多年卻也沒過多交流,這回一見仿佛覺得田不易整個人都爽朗了不少。
周如德照田不易的要求準備焚煞用品,田不易則在旁邊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時不時搭把手,就這樣話匣子慢慢也打開了。
“周掌櫃,這麽大個鋪子你平時一個人管得過來嗎?你怎麽不像其他鋪子一樣請個幫工呢?反正工錢又不要你自己出。”
“鋪子裡的活還算清閑,我一個人就夠了,樂得清靜呐。”
說話間周如德很是熟練地按照老配額給田不易準備好了需要的東西。
田不易看周如德準備時全都是在觸手可及的范圍內拿焚煞用品,偏偏到引魂燈時他要特地囑咐田不易等著,他去庫房拿燈籠,就像沒看見鋪裡掛滿牆的引魂燈似的。
“哎呀,何必這麽費事,牆上隨便拿幾盞不就行了。”
說著田不易就想上手去扯燈籠,可惜燈籠掛得有點高,他拚命踮起腳也沒能夠著,便問周掌櫃有沒有衣叉子之類的東西能用來取燈籠。
周如德見狀趕緊上前阻止田不易:“賢侄,你忘了我這排燈籠只是用來展示,不能當引魂燈用的?”
田不易乾笑兩聲:“差點忘了,也是,這麽漂亮的燈籠牆,拿掉幾盞可就破壞了美感了。”
他心想這周掌櫃還真是注重生活情致,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來的黑事鋪子,竟舍得花費如此心血,看來平常是比較清閑。
給官府辦事到底不一樣,說是采買,其實不需要焚煞人自己花錢,需要多少直接寫下,每月異事司自會過來結帳。
出門時田不易還遇到了另一個來采買的焚煞人,正是城外西邊的焚煞人,倆人當年還是一起入職的呢,於是互相點頭打過招呼後各回各家。
這焚煞人好像個個天生社恐癌晚期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