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見之隨著以恆的目光馳目眺望天空,天上的白雲聚了又散,可天還是那一片天,正如自己無論是否記恨顏如令,兒子都陪在自己身邊。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活得滿心怨苦?守著這樣悠閑清淨,遠離煩囂的幽谷,他卻因仇恨記心,從未留意過眼前的風景。
比起旁人親人陰陽永隔的痛苦,兒子一直陪伴在側。
孟見之總以為是自己在陪伴以恆,到頭來卻是本可以出谷生活的以恆在陪伴他;以恆為了讓他敞開心胸,種了半個山谷的鮮花,他卻將其視為無用之物;以恆早已放下了過往的仇怨,而自己卻耿耿於懷,忽略了身邊的幸福。
這大半生的時光,竟是虛度了。
穆金波雖未見到孟見之的神情,但見他後背輕輕顫動,心知他有所觸動,“谷主,公子連一朵花都舍不得摘下,又怎麽舍得奪人之美?這份寬宏的心襟倒叫人欽佩之至。谷主今日與令公子傾心吐膽,一解往日嫌隙,在下道聲恭喜了。”
這番話雖然說的漂亮,以恆卻對他這幾日蜜嘴糖舌的狡詐行徑銘記於心,隻淡淡回了一句,“多謝。”
穆金波見他態度冷淡,心下也早料到如此,因為這番話既不是出於真心,也不全是說給他們父子聽的。
夏書恩已經對他的品性有所懷疑,雪中送炭也可有可無,順情說句好話,在眾人面前挽回他豁達敦厚的品行,也不失為一件無傷大雅,又不費吹灰之力的小事。
再者,孟見之的態度對眾人能否順利出谷極為重要,眼前的火候已有了八成,他再推波助瀾一把,說不定孟見之也不會再計較幾人誤闖臥雲谷之罪了。
孟見之呆立半晌,一言不發的向屋後緩步走去。
以恆以為他傷心無可發泄,急忙叫了他一聲:“爹,你要去哪?”
“這麽多人,一艘船哪坐得下,我不去找別的船,難不成晚上都留在這過夜嗎?”孟見之頭也不回的說下這句話後,身形隱沒在蒼翠青松之中。
他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要親自送眾人出谷,自然也不會計較先前的恩怨了。
他說話聲盡管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在眾人聽來,卻是心神頓爽,不勝歡喜。
以恆滿心歡喜的朝孟見之的背影躬身一拜,“多謝爹成全!”
這一下突然的轉變,令楚天闊猶在夢中,緩過神來,對孟見之豎起大拇指,“好!這才一谷之主的氣度!事情解決了,肚子也餓了,以恆,你這屋子裡有什麽好吃的嗎?”
以恆也喜悅不勝,幾日來的艱難驚險頓時拋諸腦後,“後廚有酒有肉,可惜不多,不然我請諸位暢飲一番,就委屈楚幫主自行享用。”
楚天闊一聽“有肉有酒”,眼睛一亮,在一名青衣弟子的領路下,迫不及待的進了後廚。
以恆請剩下的幾人進入屋內,各自安坐後,奉上了熱茶。如果不是被孟見之當眾說破心事,他此刻與夏書恩和顏溪月兩人定是相談甚歡,這時同席而坐,他忽然覺得有些尷尬,以“陪伴父親”為由離席,兩人也不好再說什麽。
一杯熱茶下肚,平初被孟見之掐過的喉嚨隱隱作痛,他揉捏了幾下脖子,便覺無礙,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周成、阿牛他們幾十號人還在地牢呢,既然我可以回去了,也一定要帶上他們才行。”
顏溪月點點頭,“不錯,算上我們幾個,出去起碼得要五六艘大船才能夠用。”
“谷主既然答應我們離開,這幾艘船肯定也不在話下。你說是嗎,薑大哥?”平初扭頭一望,薑牧塵不見了身影。“咦,薑大哥去哪了?”
幾人都在屋內找了一遍,都沒看到他,穆金波扭頭四望,“剛才他還在屏風後面看字畫,什麽時候出去了?”其實他早就看到薑牧塵悄無聲息的出了側門,走向屋後去,這時故意裝作不知。
顏溪月環視四周,微有怨辭,“馬上就要走了,他怎麽又到處亂跑。”
“我在這。”一個聲音從屋外傳來,薑牧塵邁步走了進來。
平初說道:“薑大哥,跑了一天你不累嗎?待會兒就上路了,你跟我們坐下歇歇。”
薑牧塵直接走到顏溪月面前,“師妹,以恆有事找你,他在後面的庭院等你。”
顏溪月與坐在桌旁的夏書恩相對一視,俱感訝異,“他只找我一個人嗎?”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什麽事,你還是去問他吧。”
夏書恩信任以恆的品行,當即和顏溪月說道:“你去吧,我在這等你回來。”
顏溪月走後,穆金波看到薑牧塵神情極不自然,猜到這多半是他的誆騙之言, uukanshu 暗暗幸災樂禍,接下來有好戲發生,故意叫上方離和平初,“馬上就要走了,這谷中的風景咱們還沒好好看過呢,不如我們四處看看再回來。”
平初暗覺哪裡不對勁,夏書恩和薑牧塵都是他不想得罪的人,他也不願卷入是非當中,自然忙不迭的跟著穆金波和方離出去。
此刻屋內便只剩下薑牧塵與獨坐喝茶的夏書恩,薑牧塵看到一名弟子從屋前經過,快步趕了上去。
這時的屋內更加安靜了,夏書恩一時也鬧不明白人怎麽一下子就都出去了,正疑惑之際,屋外傳來薑牧塵的怒喝聲:“夏書恩,給我出來!”
一聽見他的聲音,夏書恩無奈至極,兩人從未單獨相處,這時附近都沒了人,倒是有話可以說個清楚。
他一出門,就看到薑牧塵站在屋前一處空地上,手中多了兩把長劍。
夏書恩一驚回望屋後,才知他是刻意把顏溪月支走,甫見此景,料到薑牧塵也不會好好說話了,“你我年紀相仿,我一直敬重於你才叫你一聲薑師兄,你若是有話不妨直言。”
薑牧塵冷冷朝他哼了一聲:“我對誰都會好好說話,除了你!”
夏書恩向前走出幾步,“你我只是初次相識,我又哪裡得罪了你?難道僅僅是因為溪月的緣故嗎?”
“住口!不許你提她的名字,你不配!”薑牧塵一聽他提及顏溪月的名字,禁不住怒氣上衝,“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了,我們兩個人中,誰活下來,誰就有資格留在她身邊!失敗的那個,自行離開松溪塢,永不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