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鄉子一千余年的歲月中,他已見多了這種場面。
雲鄉子十歲入仙門,十五歲練氣巔峰,十八歲入築基之境,彼時與他一同入門的同門大多才練氣四五層,師傅稱他為仙門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是雲浪宗強盛的希望。那年他意氣風發,以為天下英才不過如此。
築基之後,雲鄉子一路破境,勢如破竹,三十歲築基中期,四十五歲築基後期。同門皆以為雲鄉子百歲之內必能入金丹,稱真人。然,雲鄉子心高氣傲,不欲結中品之丹。一意孤行,尋求那傳說中的超品金丹之法。
但造化弄人,苦苦尋求近一甲子無果,壽命卻已至築基極限。
同門以為一代天驕因為固執將就此隕落,紛紛扼腕歎息。師傅也放棄了他這個頑固的弟子,對他不聞不問。
就在坐化的前一天,雲鄉子在宗門雲棲崖枯坐一夜。
第二天有弟子發現,見其雙目緊閉,面上盡是寒霜,以為其就此坐化。
怎料雲鄉子忽然連歎三聲。
一聲,金丹結成。
二聲,丹凝道紋,突破初期。
三聲,道韻金丹,突破中期。
雲鄉子突破的那一刹那,方圓千裡的靈氣為其所動,其氣勢直衝雲霄,甚至驚動了宗門內久居不出的太上長老。
太上長老驚為天人,力排眾議將雲鄉子指定為下一任宗門門主。
但雲鄉子只是背對眾人,神色漠然的望著初升的太陽。
為了延壽,他終究結了中品之丹。這也意味著他此後的通天道途無望,將止於化嬰。
良久,雲鄉子淡然道謝,毫無喜意。
定下宗主後,同門一改態度,對其阿諛奉承,拚命討好,就連師傅也變得熱切關心起來。但雲鄉子對其毫不在意,寵也好,辱也罷,都是過眼雲煙。
唯有修為與境界才是真實。
在兩百歲時,雲鄉子破丹化嬰,接任雲浪宗。此時與他一同入門之人大多已經坐化。
但此後八百多年,雲鄉子修為寸步未盡,止步於元嬰中期。雲鄉子知道,這是因為中品金丹所致。金丹有瑕,道韻不滿,只能止步於元嬰。
雲鄉子窮極一切手段,但境界壁壘如同天塹,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這對於一個畢生追求道途的天驕來說,無異於最可怕的折磨,並且這種折磨持續了八百多年。
如今的雲鄉子又一次走到了壽命的盡頭,但他早已心灰意冷,隻想著不負太上長老之托,將宗門傳承下去。
因此當玄仙宗特使告訴他將流金城贈予雲浪宗時,他低頭了。
雲夢澤資源豐富,但也供不起雲鄉子八百年來為了突破元嬰中期而造成的揮霍。如今雲夢澤資源枯竭,只怕無法負擔雲浪宗此後的支出。而流金城向來富饒,足以支撐雲浪宗的存在,甚至能更進一步發展。但受製於正道盟約,雲鄉子無法明目張膽的侵奪。
隨後青玉門闔宗被滅,雲鄉子按照玄仙宗特使所言的地方找到了昏迷的玉陽子。而在之後眾多宗門對流金城的爭奪中,玉陽子發揮了重要作用,使得流金城落入雲浪宗手中。
玉陽子對於雲浪宗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早已在玉陽子昏迷之時,雲鄉子便做了他的命牌,這件事就連玉陽子自己都不知道。也因此,在感受到玉陽子處於生命危機時,雲鄉子及時趕了過來。
雲鄉子皺眉看著下方的局勢,數十名築基修士加上成名已久的血蝠真人,血魔門此次投入不可謂不大。但些強敵對於元嬰中期的雲鄉子而言不過是揮手間的事。
可不知為何雲鄉子自到達戰場起就有股心驚肉跳之感,這感覺毫無來由,如無根之水,雲鄉子使用卜算之術也算不出任何東西。
須知在八百多年的時光裡,雲鄉子為了突破境界,用盡各種手段。因而涉獵極廣,丹、器、符籙、卜算,雲鄉子皆有所成就。在漫長的歲月裡,雲鄉子還創出過各種功法、術法,但可惜對他突破境界無用,都被他隨手丟在藏書閣中。
漸漸的,雲鄉子心頭的危機感越來越重,甚至讓他有種逃離此地的感覺!
“唰!”
天上一道流光落下,身影站定後,王訣發現是之前的與血蝠真人纏鬥的洪初。
洪初在天上與血蝠真人鏖戰良久,洪初憑借老辣的搏殺經驗略佔上風,但也無法將血蝠真人拿下。隨後感受到雲鄉子的氣息,血蝠真人自知不是對手,倉惶逃竄。
洪初則是落了下來。
“見過宗主。”洪初有些奇怪,為何宗主到了流金城。
隨後看到了下方的玉陽子,洪初臉色微微一變,狠狠瞪了洪玉樓一眼。在此之前,他已經囑咐過洪玉樓要看好玉陽子。
洪玉樓感受到了洪初的怒意,苦澀一笑。他也沒想到玉陽子會繞過看守的弟子,偷偷跑出城來。
洪初還欲解釋,雲鄉子卻一揮手製止了他。
隨即手中拿出了一枚玉簡。
洪初瞳孔一縮,這是他前些日子傳出的玉簡。裡面的內容是王訣在洞窟中發現大陣的事情。
如今看來,雲鄉子在來之前竟然沒看?!
......
下方戰場。
看著天空中漠然不語的雲鄉子和洪初,王訣咬了咬牙,頂著壓力走到玉陽子身邊。
無視殷鏡初三人直欲殺人的目光,將玉陽子背在背上,向著流金城走去。
趴在王訣的背上,玉陽子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
朦朦朧朧間,玉陽子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那無憂無慮的日子。
......
“哇!”玉陽子小小的身軀猛地從假山後跳出來,伴著鬼臉。
“啊!”青年的玉山真人瞪著白眼,吐出舌頭,一幅被嚇到了模樣。“我被嚇死啦。”
“哈哈哈哈哈!玉山大哥你又騙我。”玉陽子樂不可支,上前蹦到玉山真人的背上。
“哎呀,小玉陽長大啦,不好騙啦。”玉山真人裝作驚訝地說道。隨即忽然從懷中拿出一個玉鐲。“當當當當!看看這是什麽!”
“啊!是青言鐲。”玉陽子驚訝道。
“是的,玉山大哥就要去抗擊魔門了,有了這個青言鐲,想我的時候就可以隨時聯系我呀。”玉山真人微笑著對玉陽子說道。
“我聽說魔門很凶殘,玉山大哥不去不行嗎?”彼時的玉陽子還不明白為什麽玉山真人要一意孤行地去往前線。
“不行哦,小玉陽長大後會明白的,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玉山真人一臉認真的說道。
“哦。”玉陽子一臉懵懂地回道。
雖然知道玉山真人要出遠門有些傷心,但有青言鐲在,還是可以隨時和玉山大哥說話,玉陽子還是很開心的。
誰知這一別,便是近十年。
......
“玉山大哥,玉山大哥,你怎麽了。你醒醒。”看著眼前躺在病榻上,身體形同破布的玉山真人,少年的玉陽子眼淚鼻涕抹了一臉。
他只聽說玉山真人在前線作戰勇猛,一人之力殺穿了魔門十個人的包圍。此一戰極大打壓了魔門囂張的氣焰,但代價卻是玉山真人生命垂危,奄奄一息。
“玉陽,別哭了,你大哥沒有辱沒青玉門的威名。”前任宗主撫著玉陽子的頭,語氣中略帶哽咽。
“哇!”聽聞此言,玉陽子再在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一下撲到父親懷中痛哭起來。
那一夜,玉山真人數次踏在死亡邊緣,生死只在朝夕。
青玉門全宗上下都做好了治喪的準備,忽然玄仙宗特使來臨,接走了玉山真人。
又是十數年。
那一日,青年玉陽子在宗門練劍。
忽然掌風陣陣,從一側殺出。
玉陽子初時有些慌,但見其中並無殺意,便沉著應對起來。
隨後掌風愈加急迫,一掌更勝一掌。玉陽子逐漸招架不住,偷襲之人看準時機,一掌向玉陽子面門擊來。
看著停在眼前的手掌,玉陽子冷汗落下。
手掌收回,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小玉陽,還需要勤加練習哦。”氣質更加沉穩的玉山真人對著驚喜的玉陽子說道。
......
“你本就是青玉門之主,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你只需要在大陣上開一個小口就行,其它的什麽也不用做。”
玉陽子聽著眼前之人的蠱惑,有些心動。
......
“玉山大哥!”
看著眼前緩緩打開的密室大門,逐漸露出玉山真人青色的面孔。
玉陽子慌了,他從未想現在這樣慌亂過,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麽做。
“哈哈哈哈!他果然在化嬰!兄弟們,上!”那個向自己許諾的魔門弟子一腳將自己踢暈,帶著眾人向著已經開始異變的玉山真人衝去。
暈倒前,玉陽子看見玉山真人向自己詭異的笑了一下?!
......
“玉山大哥,你為什麽笑?”
“什麽?!玉陽子你想說什麽?你醒一醒!”王訣似乎聽到背上的玉陽子咕噥了一句什麽話,似乎是什麽笑。感受著玉陽子越加微弱的生命氣息,王訣試圖說些什麽喚醒玉陽子。
“為什麽?笑?!”
玉陽子頭一歪,徹底沒了氣息。
帶著滿腔的疑惑。
王訣茫然地停下腳步,眼前就是流金城的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