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牽著頭黑水牛,右手抓著根樹枝,看起來七八歲摸樣的羊角小兒兩眼無神望著天空,發出完全不符合年紀的感歎。
黑水牛打了個鼻響,似乎有些不耐煩。
男孩名叫白恆,曾經是一名原畫師,剛入職某大廠,就趕上AI大潮公司裁員,進外包公司當了三個月苦力,結果過勞死。
慘啊,太慘了!
輪回轉世也沒抽中王侯公卿,父親是個獵戶,母親做些針線活,家裡還有個傻弟弟,雖不至於揭不開鍋,但一年到頭也沒啥結余。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前世記憶還在,估摸著不是孟婆偷懶,就是忘川水汙染。
然而,會畫畫有啥用?
小說裡穿越不是帶系統就是帶系統,果然小說都是騙人的,鄙視!
前世若不早夭,肯定是莫欺少年窮,莫欺中年窮,莫欺老年窮,死者為大。
此世若不早夭,估摸著也沒啥區別,乏味的日子一眼看的到頭。
“大黑啊大黑,你說這日子,可嘛時候是個頭哦……”白恆再次感歎,聲音有氣無力。
黑水牛也不知是不是惱了,猛一甩頭,拽的白恆一個趔趄回過神來,忽然發現不遠處聚了不少村婦,唧唧呱呱好不熱鬧。
定睛一看,感情是衙門在張貼通緝令,字還湊合,畫像那叫一個抽象,比小雞啄米圖還抽象,偏偏筆觸還潦草無比,能看出畫師強大的自信。
“嘖,這都啥玩意,我穿開襠褲的時候都比這畫的好,你說是不是,大黑?”白恆咧咧嘴,習慣性對黑水牛說話。
黑水牛也不知是不是看多了白恆在河邊拿樹枝作畫,居然點了點頭。
話音剛落,有人不樂意了:“嘿你這娃兒怎麽說話呢?”
開腔的是個書生打扮的陌生青年,旁邊還站著個手提漿糊的捕快,倒是認得,是縣衙的趙捕頭。
能讓趙捕頭親自張貼,看來通緝犯不是個善茬,白恆這才仔細閱讀通緝令的內容,果不其然是個膽敢夜入縣衙行竊的飛賊。
這種情況,牽涉其中可不是明智之舉。
“當我沒說,當我沒說!”白恆沒外掛,可不敢強出頭,連忙捂嘴轉身就要跑,誰料關鍵時刻黑水牛卻來了脾氣,怎麽拽都不動。
“欸,這不是白獵頭家的牛娃子嗎?”
“趙捕頭嘞,這娃兒可沒說假話,他畫的可好嘞!”
“對對對,咱在河邊洗衣的時候,牛娃子給咱畫過,你別看他年紀小,可了不得,樹杈子在泥巴地上畫劃拉幾下,就畫的真真的!”
都是一個村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白恆的“光輝事跡”立刻就被抖落了出來。
書生一臉不信,還帶著幾分不屑,區區一個毛都沒長齊的村娃子,沒師承,沒錢玩文房四寶,根本不可能習得畫技。
趙捕頭卻深知此地民風淳樸,可能會誇張,但不太可能胡謅,既然眾口一詞,就必有其可信之處。
上下打量了白恆一遍,又撇頭瞧了書生一眼,略作思考上前兩步,在白恆面前蹲了下來,一隻手按住白恆的肩膀,肅然道:“你當真會作畫?”
“不會!”白恆斷然否認。
“你看吧,我就知道他在胡吹大氣。”書生嘿然道,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
趙捕頭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只要你畫的好,這二十文錢賞你!”
在他看來,一個村娃子見過啥世面,二十文錢足以讓其乖乖聽話,卻不料白恆只是略一猶豫,就再次斷然否認。
白恆前世也不算見過世面,但他畢竟不是真的八歲孩童,之所以會猶豫,只是因為二十文錢能買十斤新米,爹娘和那個傻弟弟應該會很高興。
趙捕頭和各種罪犯鬥智鬥勇了這麽多年,經驗何其豐富,立刻斷定白恆在扯謊,卻也沒有拆穿,拍了拍白恆的肩膀,微微一笑站起身:“是我想多了,回家吧。”
白恆又拽了黑水牛一把,黑水牛這才心不甘情不願跟著他離開。
趙捕頭深深看了白恆的背影一眼,收回目光衝著書生說:“行了,也沒剩幾張了,你也回衙門吧。”
書生早就受夠了坑坑窪窪的村道,聞言客氣了兩句趕緊開溜。
傍晚時分,村煙嫋嫋。
白家院子裡,母親趙月娥在做飯,父親白山在宰今天剛獵的兔子,傻弟弟和他的小黑狗蹲在一旁流口水。
白恆則坐在院外的木墩子上,用樹杈在地上劃拉,嘴裡學著前世節目裡的腔調,嘀咕了一句“兔兔辣麽可愛,怎麽可以吃兔兔”,而後吐了吐舌頭做惡心狀。
突然,一雙靴子出現在視野中,有人笑著說了一句:“畫著呢。”
白恆抬頭,猝然一驚,連忙將地上的大作“大卸八塊”,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趙捕頭,這廝腋下還夾著筆墨紙硯,一看就來者不善。
果不其然,趙捕頭走進院子,一副自來熟的樣子:“白山,這是你家娃啊,畫的不錯嘛,跟誰學的?”
白山聞言抬頭,同樣也是一驚,隨即立刻換上熱切的笑容,擦了擦手上的血,快步迎了上來:“呦,這不是趙捕頭嗎?裡邊請裡邊請!”
趙月娥笑呵呵將趙捕頭迎進門,端茶倒水的同時偷偷瞪視丈夫,懷疑是不是他惹了是非。
“不用這麽客氣,我就是來了解了解你家娃的情況,聽說他很會畫畫?”趙捕頭問。
“瞧您說的,他就是瞎畫,上不得台面。”趙月娥話雖如此,神態語氣卻難掩驕傲,還主動說了一些白恆的事情,就差把“我兒牛逼”寫在臉上。
白恆捂臉,好嘛,這回是真藏不住了。
趙捕頭似笑非笑瞧了白恆一眼,打住話頭正式進入主題:“實不相瞞,前些日子有飛賊夜入縣衙行竊, 正好被我遇到,一番激鬥之下,雖然沒能留下她,卻扯下了她的蒙面,將她的長相看清了七八分,現在急需一個畫師將她的長相畫出來,恰好聽說你家娃兒有這方面的天賦,所以才特地來一趟。你們放心,只要畫的好,重重有賞。”
說完,直接取出一吊錢。
對於尋常百姓家,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夫妻二人震驚對視,非但沒伸手去接,神情反而變得謹慎了幾分。
趙月娥悄悄給白山使了個眼色,擠出笑容試探著問:“不會攤上事吧?”
沒文化又不是傻,能進縣衙行竊,還能從趙捕頭手裡逃走,絕非尋常人,要知道,趙捕頭可是個練家子。
“放心,只是畫個像而已,要是畫的好,今後在衙裡謀個差事也不是難事,這樣的好事,那可是打燈籠都難找!”趙捕頭循循善誘,說完端正坐姿,氣勢外露補了一句,“二位莫非這點小事都不肯應承?”
一句無心之語,惹出這麽多事,白恆有些後悔,但事已至此,他已沒有選擇,不過正所謂禍福相依,有沒有可能這是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呢?
想到這,白恆心中歎了口氣,道:“別為難他們,我畫還不行嗎?”
趙捕頭等的就是這句話,取出筆墨紙硯鋪在桌上。
白恆一邊研墨,一邊詢問目標的形貌特征,提筆先試了試手感,而後才正式開始作畫。
雖說他習慣用數位板在電腦上作畫,但他從小練毛筆書法,對毛筆的使用並不陌生。
寥寥數筆,趙捕頭就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