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只剩三次,王開明方才又砍了一個邪教徒,再來三個,叫他兩刀下去,通通去見了閻王爺,那自然是一個不剩。
將大黃樹轉換成丈八斬矛,王開明踏入了寶塔之內。
此地已經無人了,方才那幾個邪教徒是以命拖延王開明,拖出時間讓自己的同儕撤離。
如此乾脆利落地撤離,是因為他們那齷齪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嗎?天海縣數萬人受災,不計其數的死者換來的事物,到底是什麽?
王開明握緊斬矛,臉上陰晴不定,他現在連這一夥邪教徒到底信的是什麽教都不清楚,除了他們其中一人的一句“大風起兮”之外,一無所知。
哦,還有,他們將自己喚作換頭人。
我換頭了?
王開明想起了那鋼鐵人頭顱展現出來的壁畫。
就在此時,一陣陰風撲面而來!
[厲心大魔——夜風正在注視著你!]
[厲心大魔對你進行了攻擊!]
[哀風旋!]
[命中!]
[厲心大魔對你造成了顯著傷害!]
被轟出寶塔,重重跌落到地上的王開明,眼中的文字如爆豆一般浮現。
“顯著,只是區區一個照面,便是顯著傷害了嗎?”
看著從寶塔大門擠出來的,如那大風一模一樣,只是氣流氣旋為黑色的厲心大魔,王開明同大黃樹支撐自己站起:“那還真是,巔峰一戰啊!”
他從懷中抽出一枚折成三角的護身符,將其拆開。
他不知這張紅色的紙張對自己到底有何意義,他只知道,讓神降生,需要他奉上貢品,而這貢品必須要是“心頭的一滴血”。
這張花紋繁雜,有一豎兩圈,還刻畫著一名慈祥老人的紅色紙張,就是王開明的心頭血——雖說王開明是真的不知這紙張從何而來,又為何會是自己的心頭血。
但——火焰自紅紙上燃起,隨後王開明高舉大黃樹:“大黃洪聲護我身!大黃天福照我魂!大黃……”
正是王開明請神降生之時,地面忽然如江水般流動,身後傳來一股純粹的破壞之力撼天動地而來!
是觸手!是如張牙舞爪的猛獸般,朝著厲心大魔——夜風撲去的觸手,它們在地上滾動,每一次的前進都會帶來猛烈的轟擊與炸響。
王開明突然感覺到劇烈的光芒在自己眼前炸開,他無法再以自己的雙目觀察這世間。
在炸響與眩光之中,王開明隻覺雙眼溫熱,有暖流自眼中被擠出,毫無疑問,方才的炸裂光芒使得他的眼睛不堪重負了。
此時的他,只能依賴眼中的文字去判斷局勢。
[唯識大魔——殷冉正在注視厲心大魔——夜風!]
[唯識大魔對厲心大魔進行了攻擊!]
[百識打!]
[命中!]
[唯識大魔對厲心大魔造成顯著傷害!]
如此文字跳動三次後,厲心大魔——夜風,被殷冉徹底消滅。
從頭到尾,王開明除了被夜風打了一下之外,什麽忙都幫不上。
強行睜開眼睛,雙目布滿血絲的王開明在朦朦朧朧之中,找尋著那唯識大魔——殷冉的身影。
“殷冉?殷冉?”
他呼喚那青衣女子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在逐漸清晰的視覺內,唯有消散成一地塵埃的厲心大魔,以及一個小小的身影。
“阿伊?”
阿伊在厲心大魔夜風的塵埃中摸出一枚方孔圓錢:“大哥哥,怎麽了?”
“殷冉呢?”
阿伊沉默了一下,隨後笑著指出了一個方向:“在那邊!”
王開明立刻抱起一臉壞笑的阿伊,朝著她指出的方向狂奔而去。
行至盡頭,是過江渡口,那青色身影煢煢孑立,孤影徘徊。
相比於王開明方才見過的模樣,此時的她身型變得有些許臃腫,右臂的位置鼓起一大坨,背上也像是長出瘤子一般拱起,煞是怪異。
“我不是叫你別讓小明過來的嗎?”
她哭喊著,咆哮著,是在對阿伊宣泄著不滿。
“哦哦哦!阿伊忘了!”
阿伊從王開明懷中跳下,拿著那枚錢幣仔細端詳起來。
王開明緩步接近那道青芒。
“小明!別過來!我……”
“我不喜那些情情愛愛的書生小姐歡喜平話!”王開明不曾緩下腳步,不疾不徐,一步一步,朝著殷冉走去:“那其中無論是書生還是小姐,為情人做了事,卻不求回報,只求對方心內對自己有所愧疚,有所虧欠!我向來看不慣這種橋段!”
他抓住了殷冉的左手:“殷冉,別讓我愧疚,也別讓我對你虧欠!你……你是我的姐姐!我們絕對不能有誰虧欠誰!”
殷冉回過頭,那原本清秀瑰麗的臉上,左眼處直接裂開一道大疤,貫至嘴邊,原本的左眼已被那疤痕佔據,而疤痕內有著八隻眼睛,皆是豎瞳,一起看向王開明。
而她的右手,此時已然看不出人樣,而是一團不住蠕動的灰紫色觸手,猙獰可怖,怪異滲人。
她的背後,還有兩支昆蟲一般的節肢,但光看材質,卻是給人一種光滑柔軟的感覺。
“我已經是怪物了!一隻大魔!”
“是!”
“你是斬妖除魔的大俠!我是大魔!我們不會再是什麽姐姐弟弟了!這是,就當是,就這般是,是姐姐最後為你做的事情吧!”
“不行!”
王開明雙手捏住殷冉那張已是異型的臉龐:“你是我的姐姐!而現在弟弟已經長大了!該輪到弟弟保護姐姐了!”
殷冉想要掙扎,她本就是為了讓王開明再喚自己叫一聲姐姐才來的,但是此時目的已成的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開顏。
王開明堅定地摁住殷冉,不管她的掙扎,只是在她面前,緊緊地注視著她。
殷冉開始抽泣,隨之悲鳴,最後嚎啕大哭,伏在王開明的肩上,像是剛出生的娃兒一般,肆意地對這世間宣泄著自己的哀傷。
風雪已止,光柱消散,姐弟重聚,這也許還算一件美事……吧?
夜幕低垂,已經精疲力盡的王開明,在阿伊的大山洞內,坐在火堆前,一手抱住殷冉,一手摩挲著那張燒了半張的紅紙。
“阿伊,換頭人你聽過嗎?”
他對安葬了自己父母骸骨,在地上繼續研究那枚錢幣的阿伊問道。
“換頭人?”阿伊皺起眉:“阿伊沒聽過哦!”
“這樣啊……”王開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轉向殷冉:“姐姐,感覺如何?”
“你已問了三十六次了!我的狀況很好!現在單手都能編織法術了!法力充沛!”
雖是有些許埋怨的回應,但殷冉那已用布條覆蓋疤痕的臉上,充斥著藏不住的喜悅——而在那喜悅之下,是暫且被她刻意壓抑的哀愁。
“那,姐姐你有什麽想做的,或者想吃的?”
“無……你抱著我,緊緊地,這就行了!”
殷冉那條觸手撫上王開明胡子拉碴的臉龐,但當她反應過來自己手臂已成怪物之後,立刻便要收回。
王開明抓住了她的觸手,手感冰涼,滑膩,柔軟,那手感竟是比活人的真手還要好得多!
“小明!你……”、
“手感很好!”
“你這話對姐姐說就行了!別對其他女娃隨便說,手也不能隨便摸!否則就成浪蕩登徒子了!嗯?這是什麽,紅紙?”殷冉用觸手卷起王開明手中的紅紙,眼中一亮,滿是懷念:“哦!是這個啊!”
“嗯?姐姐你認得這個?”
殷冉不解:“你不認得了?你說這是你父母給你的,是你的寶物!小時候我不小心……好吧!我是壞人,壞姐姐,我當時故意撕開了一張,你直接就氣得從後山跳下去了!我為了抓住你,手臂都脫臼了!要不是大姨丈來得巧,咱們早就投胎了!”
“這紅紙肯定對你很重要!”殷冉用觸手摩挲著紅紙:“當時你詈語不斷, 全是衝著我娘親來的,我後面都被你辱罵得實在有些忍無可忍了!可是事情也是我惹出來的,又是你的姐姐,就只能忍氣吞聲了!”
“我有這麽多粗言穢語嗎?”
“有!”殷冉笑了:“你小時候,嗯,一直到我們分開那數年前,都是滿口詈語,尤以他人的娘親為重,就好像嘴裡不帶兩句媽,就不會說話了!”
說完,她將紅紙放回王開明手中,夢囈一般呢喃:“現在的你好得多了!弟弟真的長大了!”
王開明隻覺自己的心如墜冰窟。
他記得自己自小學習聖人經典,克己複禮,長大後步入江湖,雖染上些許江湖氣,但除了心緒激蕩之時會脫口而出之外,完全不曾有滿口詈語的情況。
殷冉說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
王開明捏著紅紙的手,微微顫抖。
“怎麽了?”
“我要去一趟……不,我們去一趟今日的陵墓!”
“哎?為何?”
王開明心神不定:“不知,我也不知,我現在什麽都不知了!”
“小明!小弟!你別嚇了!姐姐如今什麽都沒有了,就只有你了!”
王開明抱起殷冉:“嗯,我還好,只是有問題需要解答!放心,姐姐,只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離!”
“死也不行!”殷冉將觸手卷上王開明的脖子,重複著:“死也不行!”
隨後,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阿伊:“阿伊!走了!過來!”
她背上的節肢,抓起了哇哇大叫的小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