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來這張臉,自然就注定是絕不會有女人主動給他帶來不快的。
所以這份不快就隻好暫時由旁邊的任俠來代勞了。
任俠是誰?
任俠就是同桌的黑衣少年!
這是他住這間客棧的第二天。
同時,也是他這兩天來的第二頓飯。
他每天隻吃一頓飯!
但正因為每天隻吃一頓,所以他每次對待食物的樣子才格外認真,認真到每一口都十分仔細。
仔細的甚至願意花時間去理清每一片青椒裡的辣子。
因為他吃辣椒,從來不吃辣子。
他總覺得,這東西,本就不是用來吃的。
就算吃了,也會原樣排出來。
所以既然並不會給身體提供任何營養價值,那又何必去吃?
關小柔身子不經意間一抖,繡著江南春雨的百褶翠綠衣裙,如煙長袖口便無聲的抖落了幾枚金葉,悄無聲息落在光滑的地板上。
依她看來,這同桌的黑衣少年此時若是識相,就該低下頭去撿這地上的金葉子,然後灰溜溜的離開了。
好為他和歐陽秀留下一個單獨同桌吃飯的機會。
趁酒菜還沒上,再教小二收拾好他的殘羹冷炙,免得礙眼。
可是黑衣少年只是瞧了地上的金葉一眼,便當做沒看見。
非但如此,他不拿也罷。
而且,他也不許旁桌看見的人拿。
只因為,他並沒有歐陽秀那樣明察秋毫的功夫,時刻都關注著周遭三十米內的一切蛛絲馬跡。
他不知道,這幾片金葉,是關小柔刻意掉下來,好收買他讓他離開飯桌的。
他隻以為,是對面那位姑娘不小心掉的。
既覺得是對方不小心掉落。
那這有主之物,在他眼皮之下,是決不肯讓別人撿走的。
何況,那不該叫撿。
與偷和異?
他娘從小就教育他,決不能做這樣的事。
遇見這樣的事,也決不能坐視不管。
因為他出生,就是為了要成為大俠的。
所以他叫任俠!
大俠,講究的就是仁義禮智信。
眼皮子底下容不了半點灰塵。
所有的不平事,只要看見,他都會管。
任俠雖然還不是個大俠。
因為大俠往往是要揚名天下,海內拜服的。
他還沒有做到這一點。
但他覺得,遲早有那麽一天。
可他決不能等到那一天,再像大俠那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因為如果現在坐視不管,那麽就無法成為大俠。
大俠是要始終如一的。
這也是他娘講的。
他娘講的,不會錯!
所以任俠撇頭直視著那隻手的主人。
那隻被他的腿擋住,無法往下伸手夠到金葉的手的主人。
“你不該拿這位姑娘的東西。”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出口。
那隻手的主人,一位身高八尺,須眉衝天,豹目虯髯的漢子卻已目露精光,面色不善的開口喝道。
“小子,你的腿是不是不想要了!擋著大爺的手作甚?”
面對如此不善的口氣,任俠第一次發現自己脾氣恐怕也沒那麽好。
“你的手放在了不該放的地方,你還問我為什麽擋著?”
他冷冷開口,決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被這弱不禁風的黑衣少年一瞪,倒是給虯髯大漢瞪樂了。
心想: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和大爺這樣說話?
嘴裡氣的不由笑出聲來,重重後退兩步。
隨手一掌隔空震碎了旁邊的一張桌子,想讓他這毛頭小子漲漲見識。
還不納頭就拜?
然而,黑衣少年、歐陽秀和關小柔卻都沒有絲毫動作。
平常功夫罷了。
但那四分五裂的木頭卻登時嚇青了一旁跑堂夥計的臉。
這......該怎麽和掌櫃的交代啊!?
見黑衣少年依然那副不識趣的樣子,無動於衷,虯髯大漢已漸漸笑不出來。
他的臉由紅變黑,緩緩覆蓋出一層寒霜。
右手從袖口拿出一截常人手臂粗的銀鉤,隨後目光陰冷的盯著任俠,寒聲斥道:“小子,你可知我是誰?”
語氣中,已滿是殺意。
仿佛他的名頭很大,說出來誰就都要給他面子。
任俠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倒是在場已經有其他江湖人士,先認出了這個人。
“他,這鉤,這相貌。該不會是奪命神鉤當面吧!?”
“奪命神鉤鐵心寒,漠北雙雄之一,傳說一柄鐵索銀鉤,縱橫漠北三十年,未嘗敵手。”
“唯一的敗績,還是在去年敗給了節氣山莊的桃花劍客。”
“慘死在他手上的江湖人士,有多事者統計,據說不足一萬,也有八千。”
“哎呀,這個黑衣少年這下惹惱他,可算是慘了。”
“不忍直視啊,不忍直視。”
江湖人士的點評傳入任俠耳中。
卻並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反饋,以及驚慌失措。
他依舊充耳不聞,神情平靜的放下筷子,冷冷道:“無論你是誰,在我面前,都要講道理。”
他雖然是初出茅廬,但迄今為止,卻還沒有見過在他面前不講道理的人。
他也並不信,對方的鉤子,就能比他的刀快。
鐵心寒已沒有開口。
劍拔弩張之後,本就沒有開口的余地。
所有人便都只見到他手中那段銀光閃閃的鐵鉤。
月色下,銀鉤閃爍著無比冰冷, 無情的光澤。
冰冷的鐵鉤朝空中猛一揮出,那端鉤中了誰?
不論鉤中了誰?
它仿佛帶來的都只有人世間最冰冷的別離。
出乎意外的,鐵鉤鉤中的目標卻並非是任俠。
是誰?
客棧跑堂夥計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望著自己胸前漆黑的洞口。
心呢?
他的心......突然哪裡去了?
死前最後一刻,抬眼望見了前方那陰沉沉冷笑著,江湖人稱奪命神鉤的鐵心寒手中......那段冰冷的銀鉤。
鉤尖串著的血紅。
是心!
誰的心?
他的心。
人沒了心還能活嗎?
沒人回答他這個問題。
只因為他已經永遠的閉上了雙眼。
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一個死人,就算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有什麽意義?
任俠卻已經感覺到萬分憤怒。
這樣的憤怒,自從他出山來,這還是第二次。
第一次已經有人死了。
如非必要,任俠是決不肯動手殺人的。
只因他認為每個人的命都是生來平等的。
他並沒有什麽資格奪走別人的生命。
哪怕他的刀再快,也不能。
只可惜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這麽想。
所以,才會有大俠們,出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這本不是件好事,卻也又是件好事。
任俠見到對方無仇無怨便殺了客棧的夥計,已決心再做這麽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