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趕過來,彎腰候著。
“仙老爺,有什麽吩咐?”
蘇子璋打了個響亮的飽嗝,葷氣熏到程書和陳心雨臉上,兩人的臉也皺了起來。
“店家,聽說你們這附近鬧妖怪?”
店主面帶疑惑,搖頭道:“沒聽說過!”
蘇子璋道:“就你們這兒妖氣最濃,你能沒聽說過?”
“咱這裡都是布衣百姓,哪見過什麽妖怪?”
蘇子璋的苦瓜臉浮現了不滿。
“那你們店裡怎麽養隻狐狸?”
店主道:“咱們村的人都供狐神仙。”
蘇子璋的鼻子噴了一口氣。
“那就奇怪了,報事的人說的就是鬧狐妖!那狐神仙在哪裡?”
店主低聲道:“自然也在蓬萊山。”
蘇子璋搖搖頭:“胡說八道!什麽時候輪到狐狸成仙?罷了,要三間房!”
程書看到店主的腰又塌下去幾公分,臉上的笑越發諂媚。
“仙老爺,咱這店小,只剩下兩間房了。”
蘇子璋眯起雙眼。
“你沒瞧見我們有三個人?怎麽讓剛剛那人住上去了?”
店家賠笑道:“真不知道仙人爺爺要住店!不然哪敢把他放上去。”
“罷了。”蘇子璋轉向程書。“你們倆住一起吧。心雨的靈識敏銳些,互相也有個照應。明天再好好整一下這狐神仙的事!”
程書點點頭,問向店家:“這一桌要多少文錢?”
店家惶恐地擺擺手:“哪敢收仙人爺爺的錢!”
蘇子璋敲敲桌子,說道:“咱們給人白乾活,吃點東西,也是天經地義。”
程書有些訝異:“這不太好吧?”
蘇子璋道:“古來如此,何必多言。”
那邊店家也重重點頭。
程書搖頭,反倒有些不知說什麽。
陳心雨卻從懷裡揀出一塊碎銀,擱在桌上。
店家瞧見銀子,眼睛都直了。
陳心雨道:“我沒給你做什麽,不吃白食。”
程書釋然道:“理當如此。”也從懷裡捏出一把銅錢,置在桌上。
店家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蘇子璋。
從未見過給錢的仙老爺。
蘇子璋道:“你收下吧!娃娃不懂規矩,無所謂了。要是有妖物的消息,盡快告訴我們。”
店家雞啄米似的點頭,引著三人上樓。
程書上樓前,又往牆角瞥了眼。
空蕩蕩。
那隻紅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程書把門推開,嘎吱一聲。
店家進去,麻利地把燈燃上。
“仙爺還算滿意麽?”
程書環顧一圈,把行李擱下,點點頭:“還算不錯。”
一床、一幾、一櫃、一椅。
陳設都不算太舊,被褥還有些新。
店家道:“廊裡有木盆子和水。咱就不打擾仙爺休息了。”
他拜個禮,碎步退出去。
程書伸個懶腰,望向陳心雨。
陳心雨也盯向他。
燭火在兩人臉上潑下濃重的影。
半晌,陳心雨道:“我臉上有字?”
程書道:“有的。”
陳心雨道:“什麽字?”
程書道:“愁。”
陳心雨冷聲道:“你有事麽?”
程書咧嘴一笑:“我只是在想今晚怎麽睡。”
陳心雨道:“你睡這頭,我睡那頭。”
程書道:“我不喜歡聞人的腳。”
陳心雨臉上有些慍色:“那我倆睡一頭。”
程書道:“你打鼾麽?”
陳心雨道:“不打!”
程書道:“那就好。待會睡覺,你頭朝著裡,我頭朝著外。”
陳心雨終於忍不住了,怒道:“你怎麽這麽講究!”
程書訕訕道:“半夜瞧見你這張臉的話,得給我嚇死。”
陳心雨冷哼一聲,不再接話了。
程書嘀咕道:“聽不懂玩笑話麽?”
兩人各自打理行李,又是洗漱一番,不知不覺已經到二更天了。
程書上床,看見陳心雨居然真的朝著裡側。
“你人還怪好的嘞。”程書感慨道。
陳心雨沉默著。
程書解衣,把蠟燭吹熄了,翻身上床躺下。
他酸痛的筋骨像躺入了天堂裡,一時舒服地哼了一聲。
他睜著眼,眼前一片純淨的黑暗。一絲光線也沒有。
今夜無月。
屋內悄寂,陳心雨的呼吸聲近乎於無。
屋外偶有鴞啼。
“程書,你到底想做什麽?”陳心雨清冷的聲音忽然從一側傳來。
“我?睡覺唄,還能幹什麽?”
“這些天聽你講話,真是給我開了眼界。”
“怎麽?我很有見識?”
“世上簡直沒有像你這樣天真爛漫的人了。”
程書還以為陳心雨在誇自己,一時思量起自己的浪漫主義天賦。
他想了想,開口道:“倒也沒那麽好吧。”
陳心雨的冷哼聲有些刺耳。
陳心雨道:“我是說,世上很少有你這樣的蠢蛋!”
程書氣道:“你怎麽總是和我過不去?”
陳心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加入白雲門?”
程書道:“那當然是為了成仙。”
陳心雨道:“那你知道,這世上已經八千年沒有活人見過仙人了麽?”
程書道:“你從哪兒聽來的?”
陳心雨道:“人盡皆知的事情。你簡直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蓬萊山上天后,成仙之事就和死一般,永遠沒有活人知道!”
程書在黑暗裡尷尬地笑笑。“蘇門主還要特地騙我不成?”
陳心雨道:“七十二宗有自己的執念和回應。”
程書道:“那不就是還有希望?”
陳心雨道:“你一無所知。”
程書有些惱火。
現在問題很簡單。
要麽是蘇慧然說了假話,要麽是陳心雨說了假話。
可他一時也沒法判斷。
難道兩人說的都是真話?
陳心雨又接著說道:“你要是為了錢加入白雲門,那還有些道理。要是為了成仙,那你趁早跑吧!”
程書道:“為什麽?”
陳心雨道:“七十二宗交相攻伐,死的人和雨點一樣多。白雲門要外門弟子,只是因為內門弟子耗不起了。”
程書道:“你知道的這麽多,為什麽你自己要加入白雲門?”
陳心雨道:“你不是說寫在我的臉上?”
程書默然。
陳心雨臉上寫的從來都不是愁。
而是仇。
那必然是份刻骨銘心的仇。
與玄雲樓的仇麽?
他們又沉默著。
良久,陳心雨道:“你很像我的弟弟。”
程書道:“你弟弟和我一樣帥?”
陳心雨道:“一樣的蠢。”
程書道:“你說話能客氣一點麽?”
陳心雨道:“我向來如此。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你靈根遲鈍,靠身法可是打不過妖怪和道士的!”
程書道:“真謝謝你的關心。”
陳心雨不再說話了。
不一會,又傳來他微弱的呼吸聲。
程書凝視著黑暗,心如亂麻。
疲憊漸漸從他的骨頭裡滲出來,緩緩向上,裹住他煩悶的頭腦。
像是有人點了下他腦門上的開關,程書墜入了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