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天賜也被強風波及,周身罡氣盡碎,勉強維持住身形。見二位老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天賜強顏笑道:“外公、沈前輩,都消消氣,容我說一句。古人說‘玉壺系青絲,沽酒來何遲。山花向我笑,正好銜杯時。晚酌東窗下,流鶯複在茲。春風與醉客,今日乃相宜。’連古人都說晚酌東窗,流鶯哀婉,不如咱們晚上再飲,一醉方休,如何?”
沈波旬、獨孤勝齊齊一驚,沈波旬拍拍獨孤勝肩膀,湊近道:“老毒物,你這外孫可以啊,還會吟詩啊!”獨孤勝翻個白眼道:“那是誦詩!當初我那女婿也會吟詩作賦,看來是繼承了他爹的天賦。”沈波旬欣然笑道:“了不起啊,比你強多了。”獨孤勝抬眼懟道:“這裡文采最差的難道不是你嗎?堂堂魔君,連字都認不全,卻能練成《天魔寶典》,真是奇了怪了!”沈波旬大笑道:“武可定天下,文采何足道?”
眾人坐定,沈波旬招手道:“玲瓏,去地窖,把我珍藏四十年的女兒紅取來!當年飛燕剛出生……唉,算了,不提了,今日高興,咱們也別等到晚上了,現在就一醉方休!”
“別啊!”獨孤勝似笑非笑道,“幹嘛不提?難得的機會,也讓老朽外孫見識見識什麽叫情種!”
天賜也趁機笑道:“衝冠一怒為紅顏,晚輩可以理解。要是換成在下,別說五次北伐,就是窮極一生,也毫不在乎!”
“小子,”沈波旬眉頭微皺道,“你在嘲笑老夫?當年要不是被你師父陰了一把,老夫早就滅了神龍教,豈會讓上官甫得意十年?”
見他渾身帶刺,獨孤勝擺手道:“天賜,你別跟他廢話,他就是這狗德行!老魔頭,你要是有本事,當年楊玉瑤為什麽舍你而去?”
聽到這話,沈波旬面色一寒,冷笑不語。想起悠悠往事,不禁咬牙暗恨。沒等眾人端酒,他先端酒自飲,滿滿一碗,一飲而盡。
獨孤勝笑道:“外孫啊,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被他一提醒,天賜陡然想起婉瑩和天佑,擔心二人安危,急道:“我正要向外公稟報,我與逍遙閣小主婉瑩兩情相悅,又與天佑親如手足,現在二人不知是否安全,我想出谷去打探消息,順便接二人前來。”
“兩情相悅?”獨孤勝一驚,望著低眉不語的香雪海,急道,“什麽兩情相悅?你們不合適,門不當戶不對,勉強在一起只會害人害己。還是不要出谷了,留在這裡陪著外公。”
“為什麽?”天賜驚道,“外公不說個理由,恕外孫不能從命!”
“你……”獨孤勝氣憤道,“我說不行就不行,你不用多問!”
“等等!”沈波旬饒有興致道,“既然老毒物不肯說,那一定另有隱情,這倒是勾起了我的興趣,今日你不說個子醜寅卯,老夫可要向著你外孫了。”
“老魔頭!”獨孤勝怒道,“你不要火上澆油,否則老朽可要翻臉了!”
“哈哈……”沈波旬大笑道,“這天底下誰能威脅住老夫?你翻臉也好,不翻臉也罷,今日老夫非要聽一聽,這其中到底有什麽玄機。人家兩情相悅,你卻棒打鴛鴦,這合理嗎?合情嗎?老毒物,就算你有天大的理,也大不過一個情字!”
“好!”獨孤勝冷冷道,“你們想要個說法,那老朽就明說!天賜,你是老朽的外孫,又是魔嬰親封的魔元,也算是半個邪盟中人。小主是逍遙閣千金,是一介正派人士。自古正邪不兩立,你與正道聯姻絕不會有好結果!當年我要是肯痛下決心,拆散你父母,就不會有後來的梅園滅門之禍!每每想起,我都心痛如絞,後悔莫及。外孫,你難道要重蹈覆轍嗎?”
天賜一時語塞,不忍心據理力爭,只是暗暗思忖對策,希望委婉勸說,免得他傷心難過。
見他一聲不吭,獨孤勝繼續道:“再說,玲瓏長得天姿國色,絕不會輸給什麽小主。你要是肯留下,老朽立刻讓老魔頭給你們主持婚禮,讓你們成親。她是我的愛徒,本性純良,忠孝兩全,必會是個賢妻良母。你們兩個容貌般配,武功相輔,如果能相互扶持,必定伉儷情深。”
“哼!”沈波旬一瞥香雪海,見她粉腮泛紅,低眉不語,冷冷道,“老毒物,不要亂點鴛鴦譜!什麽容貌般配,武功相輔,那都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玲瓏,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我可不是針對你啊!你師父糊塗,你可不能犯迷糊。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橫刀奪愛是不會有好結果的。還有老毒物,兩情相悅與身份有什麽關系?老夫如果沒有記錯,當初你的夫人不就是正派大小姐嗎?”
聽到沈波旬揭自己老底,獨孤勝氣得吹胡子瞪眼,怒道:“老魔頭,你什麽意思?逼我翻臉是不是?當年你的女人跑了,勾搭一個正派有婦之夫,正邪結合,最後落得什麽下場?”
沈波旬面色大變,陡然震碎了手中酒碗,怒道:“狗毒物,打人不打臉,你什麽意思?今日若不是看在你外孫的面子上,老夫就要掀桌子了!”沒等眾人搭腔,他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望著沈波旬離去的背影,獨孤勝一陣錯愕,良久才歎息道:“自古正邪不兩立,強行聯姻必然不會有好結果。當年愛妻早亡,龍葵慘死,魔嬰殉情,這都是明證啊!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外孫啊,不是外公非要棒打鴛鴦,是天意不可違,你明白嗎?”
天賜淡然一笑道:“外公多慮了,七分天注定,三分逆改命,若不是靠婉瑩逆天改命,外孫已經死在神龍教。當年我武功被廢,隻想躺著虛渡余生;後來被封為聖童,也已經沒有心志一展宏圖。直到遇到婉瑩,他改變了我,也成就了我,為了她我被迫改變自己,也願意為了那些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努力拚搏。雖然不知道結局如何,但至少此時此刻我無怨無悔,這就夠了。”
“唉,”獨孤勝愁眉不展道,“世人皆如此,不到黃河心不死。你先別著急下決定,容外公給你說個故事聽。四十五年前,天魔教第二任魔君韋紫月卸任,將大位傳給了徒弟楊玉瑤。當時楊玉瑤才十五歲,於是自稱魔嬰,繼續尊奉韋紫月。”
四十年前,楊玉瑤已經亭亭玉立,長得如花似玉。一日天魔教舉行比武擂台,擢拔英才入總教。楊玉瑤親自坐鎮,天心魔上官婉兒、魔天靈陶太平左右護法,八位魔王分別就坐。經過半日選拔,沈波旬、宋思遠、薑仁傑、秦牡丹等九人脫穎而出。
望著沈波旬俊秀容顏,楊玉瑤心神一蕩,輕輕招手,在上官婉兒耳邊低語幾句。上官婉兒心領神會,揚聲道:“魔嬰有命,今日通過考核之人,三日後再戰,依照武功高低授予職位,望爾等盡心盡力,勿負魔嬰所望!”
三日後再次比試,沈波旬奪了魁首,薑仁傑次之,宋思遠拿了探花,秦牡丹排第四。楊玉瑤當場冊封秦牡丹等六人為魔使,封薑仁傑和宋思遠為左右督主,卻獨獨沒有冊封沈波旬。沈波旬正苦悶之時,魔嬰派人把他接到了閨閣,一番柔情蜜語,就把沈波旬哄上了床。
那時沈波旬才十五歲,正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之時。望著懷中曼妙生姿的女子,他愛不釋手,驚為天人。雖然正是一展宏圖的大好年紀,他卻甘願做懷中女子背後的男人,為她遮風擋雨。
兩人如膠似漆,很快楊玉瑤意外懷孕。為了寵幸沈波旬,她特意命人在蝶谷打造了一個世外桃源。後來楊玉瑤誕下一女,取名飛燕。除了天心魔、魔天靈和兩位督主知道這個消息,其余人全部被蒙在鼓裡。
有了男人和孩子的楊玉瑤並不滿足現狀,她厲兵秣馬,打算飲馬長江,與神龍教一較高下。不過神龍教聖尊華恆旭並不是等閑之輩,江湖早有傳言,華恆旭武功深不可測。為了能與華恆旭抗衡,她鬼使神差,暗中修練了《天魔寶典》的武功。
幾番爭鬥,兩教互有傷亡。後來華恆旭親自視察墨龍堂、紫龍堂,威懾天魔教。楊玉瑤親自率眾飲馬長江,偷襲神龍教。兩教拚殺,互有勝負。華恆旭親自與楊玉瑤對戰,鏖戰半日,難分勝負。
望著眼前這個年過四旬,眉清目秀,又氣度不凡的男子,楊玉瑤心神一蕩,媚笑道:“堂堂神龍教聖尊,一點不懂得憐香惜玉。剛才要不是妾身手下留情,你已經斷了一條腿。”
華恆旭負手而立,挑眉笑道:“是嗎?剛才在下如果沒有及時收手,魔嬰也已經殘了一條臂。”
兩人相視一笑,楊玉瑤對眼前這個散發著成熟魅力的男人心神蕩漾,華恆旭也對眼前這個搖曳生姿的女子浮想聯翩。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楊玉瑤暗暗得意,繼續道:“敢問聖尊為何手下留情?”
華恆旭似笑非笑道:“敢問魔嬰為何高抬貴手?”
“自然是看你長得好看,想收為己用。”楊玉瑤媚眼含情道,“聖尊如果肯與妾身聯手,必能夠稱雄武林!”
“哈哈……”華恆旭摘葉笑道,“我堂堂聖尊,豈會屈居人下?天魔教屢屢挑釁,除了損兵折將,什麽都得不到。我勸魔嬰不要白費力氣,只要在下活著一日,你等絕無吞並神龍教的可能!”
“是嗎?”楊玉瑤負手笑道,“妾身如果沒有記錯,兩教紛爭,神龍教屢戰屢敗,從沒有勝過。繼續負隅頑抗,神龍教只有滅亡一條路。不過,妾身十分欣賞聖尊,願意給你個機會。只要你能贏了妾身,我立刻率眾返回雪峰山,從此不再踏入神龍教地界半步!作為交換,如果妾身贏了,聖尊得任我處置,如何?”
“當真?”華恆旭笑道,“好,魔嬰大方,在下也不是小氣之人。只要你能贏了在下,我任你處置,絕無二話。”他心裡清楚,剛才二人鏖戰半日,誰也沒有佔到一絲便宜,就算打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分出雌雄。何況楊玉瑤年僅二十多,華恆旭絕不相信會輸給一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女子。
華恆旭自信,楊玉瑤也躊躇滿志,邊嘴角掛笑,邊兩掌急抬,指甲血紅。只見四周紅氣彌漫,十分驚人,兩爪齊出,摧枯拉朽。華恆旭從沒有見過這般鬼魅的武功,急忙施展神龍爪應對。兩人鏖戰百余招,華恆旭稍落下風。見楊玉瑤武功奇詭,他暗暗吃驚,且戰且退。
二人鏖戰二百招,楊玉瑤陡然一爪飛襲,抓碎了華恆旭胸衣,在他厚實胸口留下五道血痕。望著他健碩身體,楊玉瑤收掌笑道:“華聖尊,你已經沒有勝算,還要再戰嗎?”
低頭瞅著一身襤褸,抬頭望著衣衫不整的楊玉瑤,他苦笑道:“在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楊玉瑤得意道:“妾身隻贏了你一招,如果不是聖尊手下留情,只怕未必能分出勝負。之前聖尊說任我處置,這話可信嗎?”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華恆旭鏗鏘道,“自在下執掌神龍教以來,魔嬰可曾聽說我有食言自肥的事?既然答應了魔嬰,在下定言必行,行必果。”
“好個正人君子!”魔嬰感慨道,“聖尊是大丈夫,妾身十分欣賞,若日後有要求,必會派人前往龍山告知,告辭!”
自此楊玉瑤對華恆旭漸漸朝思暮想,對沈波旬也越來越看不順眼,二人幾番爭吵,感情逐漸出現裂痕。楊玉瑤借口教務繁忙,不再前往蝶谷,只是派乳母前往照顧飛燕。
沈波旬正在谷中苦惱,谷外頻繁傳來噩耗。先是江湖傳聞,天魔教兩位魔王無故被殺,接著傳聞魔嬰要下嫁聖尊華恆旭,五日後成親。沈波旬又驚又怒,當場震死了傳謠之人,飛馬趕往雪峰山。
待趕到雪峰山時,不僅沒有見到楊玉瑤,甚至連山門也沒能進去。沈波旬大怒,接連震死四五個護衛,雙目噴火,就要硬闖雪峰山。眾天魔教徒紛紛嚴陣以待,拔劍出鞘,暗器在手,準備困殺沈波旬。
恰此時神魔丞秦牡丹飄然而來, 抬手製止了眾人,幽幽道:“沈波旬,鬧夠了沒有?”
沈波旬一愣,疑惑道:“你認識我?”
“當然,”秦牡丹歎氣道,“看來你是貴人多忘事,早已不記得我了。當初比武擂台,多虧你手下留情,我才勉強拿到第四,還記得嗎?”
沈波旬仔細觀望,這才發覺秦牡丹與五年前大不一樣,已經長得亭亭玉立,容貌秀美。他輕輕點頭道:“記得,原來是秦牡丹。魔嬰呢?我要面見魔嬰!”
“唉,”秦牡丹苦笑道,“整個江湖都知道了,只有你還被蒙在鼓裡,她真是心狠!魔嬰不在山上,已經動身前往龍山。”
龍山是神龍教總教所在,聽到“龍山”二字,沈波旬心裡咯噔一下,一把抓住秦牡丹玉腕,急道:“魔嬰去龍山做什麽?”
他握力驚人,抓得秦牡丹眉頭緊皺,卻不忍出聲。秦牡丹玉手按在沈波旬手上,心疼道:“自然是大事,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沈波旬虎軀一震,大手暗暗用力,咬牙道:“什麽大事?”
秦牡丹眉頭緊皺,手臂微微顫抖,眼眸含情道:“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聽到“洞房花燭”四個字,沈波旬隻覺腦袋嗡嗡作響,渾身無力,眼神迷離。愣了許久,失魂落魄般淒笑道:“洞房花燭夜……洞房花燭夜……”
秦牡丹望著手腕紅印,輕輕撫摸,若有所思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何必為一個薄情寡義之人傷心?”
話音剛落,沈波旬已經奪馬調頭,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