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芳斜坐椅子上,敲著二郎腿道:“賢兄,地老怎麽說?”
華元抬眼掃視眾人,鏗鏘道:“地老駁回了周君昊的提議,請聖尊重新擬定了三樣。一是,按照原計劃,三日後處死彭文博等人,當成議和的禮物送給天魔教。二是,撤回分堂精銳,並逐步撤換三大分堂護法以上。三是,全面審查教徒資質,凡是資質欠佳,肆意違背總教意旨者,全部清退或緝捕。”
“哦?”華芳又驚又喜道,“依照地老的意思,咱們是不是可以趁機拿下水聖相和火聖相?”
“不可!”華元陰笑道,“他二人是聖教元老,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他們;何況地老還想利用他們鏟除聖尊派余孽,還不到動他們的時候。不過眼下咱們可以先動兩個人,敲山震虎!”
“哪兩個人?”華芳急道。
“左聖使郭嘉佑和右聖使汪道聖!”華元鏗鏘道,“二人是兩位聖相的弟子,又多次緝捕聖童不利,動了他們相當於打了兩位聖相的耳光。只要敲山震虎,逼他們有所收斂,兩教議和才不會節外生枝。”
“好!太好了!”華芳笑道,“我這就去辦!”
“不急!”華元不急不躁道,“抓區區兩個聖使不用勞你大駕,派眾護法前往即可。眾護法聽令,持我銅牌,立刻捉拿左右聖使。”
待眾人離去,華元面色凝重道:“眼下你我還有大事要辦,咱們得分頭行動。如今四位分堂主和副堂主等人都在黃龍宮內,你務必派人嚴密監視,以防不測。另外,清查聖教帳冊,削減分堂財賦,免得他們尾大不掉。”
“那賢兄做什麽?”華芳驚詫道。
“至於我嘛,”華元陰笑道,“審核眾教徒資質,裁撤優劣,為兩教議和掃平道路!”
“賢兄,”華芳愁眉道,“天魔教真會同意議和嗎?最近幾日江南不斷傳來消息,說天魔教召集教眾準備北伐。依我看,事情有些不妙啊!要不要留著這些人,替咱們去送死?”
華元負手起身,幽幽道:“你糊塗啊!內憂甚於外患,就算天魔教真得興兵北伐,咱們最多賠償幾萬兩銀子,再年年朝貢;但萬一讓聖尊派卷土重來,不光聖教要易主,就連咱們苦心經營的錢莊銀鋪也會被奪走,說不定你我連性命都保不住。無論天魔教是否北伐,內憂都要鏟除殆盡,外患只能委屈求和。為了解決內憂外患,你務必嚴密監視分堂眾人,決不能讓他們與聖尊派狼狽為奸,否則局勢就會失控。”
聽華元分析得頗有道理,華芳欣喜不已,笑道:“賢兄放心,我一定嚴密監視四位堂主,絕不會讓他們與聖尊派眉來眼去。”
黃龍宮風雲亭,三個中年男子端坐亭中,唯獨右座缺了一人。亭外站在八個男子,個個英姿不凡,分別是四大分堂副堂主聶凌雲、燕越峰、雲天涯、封北海、楊耀武、單文軒、趙有為、魏無邪等人。
亭中面南而坐的男子年約四十五歲,一襲紫衣,八字胡,面相威武冷峻,令人不寒而栗,是紫龍堂主上官雲。他左邊坐著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子,一身黑衣,兩眼眯成了一條線,唇下一撮胡,閃著金光,是墨龍堂主諸葛封。諸葛封旁邊坐著一人年約四十三,身披紅衣,劍眉鳳目,胡須長長,面頰消瘦,臉上躺著一對小酒窩,是紅龍堂主方中日。
抬眼掃視亭外,上官雲似笑非笑道:“五師弟還沒有來,莫非是去看望故人了?”
“什麽故人啊?”方中日戲謔道,“不就是舊情人嗎?”
旁邊諸葛封笑得眼睛眯成了彎月,露出滿臉猥瑣樣。
見二人言語調戲,眼冒婬光,上官雲忙擺手道:“六師弟,對大師姐放尊重些。何況她現在是聖尊之妻,你們不可放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說起來五師弟真是癡情啊,大師姐都瘋了十五年了,他還心裡惦記,甘冒風險前往探視,真是不可思議。”
“五師兄早就對大師姐有意思,”方中日笑道,“可惜大師姐心裡只有二師兄,連大師兄都不曾正眼瞧一眼,豈能看上五師兄?要不是五師兄整天屁顛屁顛跟著大師兄辦事,只怕連上前提鞋的份都沒有。”
“嗯,”諸葛封陰笑道,“注定他這輩子只能吃大師兄剩下的。當初二師兄傷了大師姐的心,大師姐轉而怒嫁大師兄;現在大師兄生死未卜,五師弟又可以吃人家的殘羹冷炙了!”
“好了,不要再說了,”上官雲邊斟酒邊道面色凝重道,“總教不比分堂,咱們是龍遊淺灘,還是小心為是。等回到分堂,你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絕不阻攔。”
“唉,”諸葛封面色一寒,冷冷道,“咱們還能回到分堂嗎?”
方中日大驚失色,急道:“四師兄,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們還敢裁撤分堂不成?”
“為什麽不敢?”上官雲捏著酒杯,目光如炬道,“如今聖尊派已經分崩離析,他們下一步就是解決分堂的事。分堂是咱們四兄弟的地盤,也是先聖尊的舊部,向來與聖尊不和。當初他們用咱們牽製聖尊派,如今兔死狗烹,還留咱們有什麽用?何況天魔教即將北伐,地老卻一心想著跪地乞降,這個關鍵時候留著咱們會礙他們的眼,壞了他們的大事。”
“怎麽辦?”方中日急道,“三師兄,咱們該怎麽做?咱們之中就數師兄最足智多謀,我們聽你的。”諸葛封也點頭附議。
見二人心悅誠服,上官雲俯身道:“等五師弟回來,咱們再共商大事。這次不管如何,咱們不能人財兩空,賠了夫人又折兵。要麽回到分堂,大家繼續做一方之主;要麽擁戴聖尊複位,再造山河!”
二人齊齊大喜,紛紛坐等藍龍堂主關山月回來。
聖尊殿夢蝶閣,一個身穿藍衣,面上無須的男子正負手望著閣樓。他年約四十四歲,眼神犀利,面露笑意,透著幾分世故圓滑,正是藍龍堂主關山月。抬眼望去,只見閣樓上站著一個中年妙婦,她目光呆滯,玉指劃著欄杆,嘴裡念念有詞。兩個婢女忙上前攙扶,不料妙婦回身掙脫,縱身從樓上跳下。關山月大驚失色,飛身而上,一把抱住她,飄然落地。
見懷中妙婦淡妝輕抹,秀麗迷人,關山月不禁心神一蕩。望著那熟悉的桃花眼,聞著骨髓酥神醉的清香,關山月喃喃自語道:“大師姐,你還認得我嗎?”
華平陽一臉傻笑,卻目光無神,嘴裡不住呢喃低語,仿佛嬰兒夢囈般。
關山月無奈歎息,想起悠悠往事,更是痛心疾首。
二十五年前,那日他奉命去喚齊鳳翼和華平陽覲見。那是他第一次直視華平陽,竟不知不覺看呆了。華平陽坐在秋千上,在空中蕩來蕩去,衣袂飄飄,宛如仙子般。那一刻關山月再也抑製不住長久以來的愛慕之情,忍不住步步逼近,伸手想去觸碰她修長的香發。
剛邁進後園一步,又急忙縮了回來。望著遠處朝著華平陽疾步走近的英俊男子,他心裡明白,華平陽隻鍾意二師兄齊鳳翼,對其他男子根本不屑多瞅一眼。此刻見齊鳳翼前來,他只能悄悄躲在牆後,偷偷觀望,暗暗神傷。
齊鳳翼輕輕捂住華平陽眼睛,瀟灑一笑,卻什麽都沒有說。華平陽沒有一絲慌張,輕輕依偎他懷裡,露出迷醉的笑意,柔聲道:“師兄!”齊鳳翼輕輕抱起她,深情親吻,纏綿許久。
望著二人纏綿悱惻,關山月心在滴血,卻不敢上前打擾。直到二人濃情退去,他才飄然而出,恭敬道:“二師兄、大師姐,師父吩咐,命你們去聖尊殿拜見!”
華平陽回眸燦笑,輕撩香發。
關山月心神一蕩,竟看呆了。那甜甜一笑深深印刻在他腦海中,令他久久揮之不去,為之意亂神迷。守在聖尊殿外,他腦海中依舊浮現華平陽的音容笑貌,不禁露出一絲呆笑。
自從入了師門,他就因為沉默寡言被眾人稱為悶葫蘆,不僅師姐華平陽嫌棄他,連眾師兄弟也都不待見他,甚至師父華恆啟也疏遠他。心灰意冷的關山月原本打算退出師門,但不巧撞見華平陽撲蝶,被她銷魂的身姿迷住,逐漸打消了念頭。後來又得大師兄上官甫提攜,暗中指點,這才揚眉吐氣,備受華恆啟器重,與上官甫一起被視為左膀右臂。
每次上官甫前往拜見華恆啟,總是帶著關山月,無論大小事總是吩咐關山月去做。關山月雖然不善言辭,卻心思不比旁人少,總是借著辦事的機會悄悄繞道,故意親近華平陽。雖然有時只是遠遠望著她秀麗的仙容,曼妙的身姿,關山月已經心滿意足。好幾次華平陽回眸望去,總覺得有雙眼睛在偷窺自己,卻自鳴得意,從沒有深究。關山月也越發膽大,悄悄撿了她的手帕,奉為瑰寶,日思夜聞,輾轉難眠。
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華平陽心裡只有齊鳳翼,再也裝不下第二個男人。有時他也希望華平陽能夠得到幸福,也曾真心祝福過二人。但世事難料,這一次華恆啟召見二人,恰恰成了二人決裂的導火索。
望著華平陽淚如雨下,瞅著齊鳳翼有氣無力地跟在後面,關山月暗覺不妙。待二人離去,上官甫從殿裡走出,囑咐道:“師妹氣糊塗了,可能會做傻事,你悄悄跟上,一定要護好她!”關山月正要離去,上官甫緊趕兩步,一把抓住他肩膀,小聲道:“師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你能抓住,日後有情人未必不能成眷屬;否則天鵝肉就要被癩蛤蟆舔了,這麽一朵鮮花插牛糞,豈不是很可惜?”
關山月似懂非懂,急忙追去。直到聽到華平陽二人爭吵,他才明白上官甫話外之音。
後園裡,華平陽一如既往坐在秋千上,卻雙手捂臉,失聲痛哭。齊鳳翼站在旁邊,神色哀傷,不住撫摸著她後背,輕聲撫慰。
華平陽一頭扎進他懷裡,梨花帶雨道:““你為什麽不反抗?為什麽要答應?難道你真想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難道你真忍心丟下我?你就忍心看著他們把我往火坑推?忍心看著我嫁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師兄,你說話,說話呀!”
齊鳳翼輕聲歎息,哀傷道:“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師父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忘恩負義。眼下聖教危在旦夕,千萬教徒生死懸於一線,我能怎麽辦?讓我眼睜睜看著眾教徒被殺,看著師兄弟離散,看著聖教滅亡,看著正道蒼茫,我做不到。師父說得對,為小家之福而拚搏,終究格局太小;要爭就為眾人之福而抗爭,這才是男兒本色。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我別無選擇,你也別無選擇。”
“不!”華平陽一把抓住齊鳳翼胳膊,鳳目圓睜道,“我不要,我不要,我死也不會下嫁天魔教!”一瞬間又楚楚可憐道:“師兄,你帶我走吧!我們私奔好不好?我什麽都不想要,我隻想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不分離。什麽聖教,什麽師父,都與咱們無關!師兄,答應我,好嗎?”
齊鳳翼心在滴血,卻低下了頭,沉默不語。在華平陽再三追問下,他無奈幽幽道:“師父曾救過我,救命之恩,只能以命相還。你讓我背叛師父,還拐走他的女兒,這是讓我恩將仇報,我做不到。師妹,原諒我!”
“你……”華平陽失聲痛哭,直哭得心力交瘁。
齊鳳翼輕輕蹲下,扶著華平陽雙肩,哽咽道:“我對不起你,不求你能原諒我,只希望你別恨師父,他也是身不由己。自從被師父救起的那刻起我就想好了,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報答他,這是我的命。你生在華家,是師父唯一的掌上明珠,現在華家百年基業就要毀於一旦,你若不挺身而出,誰能挽狂瀾於既倒?這是你的命,也是華家的宿命。你我身不由己,師父也身不由己。”
“掌上明珠?”華平陽淒笑道,“所以連我最愛的師兄也要把我往火坑裡推,是不是?回答我!”
齊鳳翼再次沉默了,沉默似乎成了他無聲的回答。
華平陽仰天淒笑,笑得心神打顫,笑得人毛骨悚然。回頭無神地望著齊鳳翼,聲若蚊蠅道:“師兄,你……愛過我嗎?”
齊鳳翼心神一顫,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的沉默令華平陽絕望,也徹底激怒了她,她發瘋般跑了出去,直奔東面懸崖。站在懸崖邊,望著腳下萬丈深淵,她露出一絲淒笑,眼神逐漸迷茫,步步逼近,一頭栽下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