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前廳,來到大堂前,只見院中站滿了人,個個身穿喪袍,披麻戴孝,怒氣衝冠。四周白燈高懸,白綾懸掛,院中東西放著兩個青銅鼎,一個火焰熊熊,一個油湯滾滾。
黃龍堂主華元上前道:“族兄,聖尊說了,地老辭世是聖教的損失,也是華家的損失,他深感痛心。如今已經擒拿真凶,全憑族兄處置,絕無二話。等日後擊潰邪魔,必會為地老討回公道,請族兄放心!另外,明日聖尊會率眾人前來吊唁,還望諸位早做準備!”
他面前中年男子身材高大,不怒自威,正是華家宗長華祖盛。華祖盛負手而立,身後站著華錦世、華芳、華先榮、華思為、華綺夢等人,眾人身後是華閑、華雲、華牧野等第三代繼承人。眾人個個怒目瞪著天賜,似乎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華祖盛功拱手道:“賢弟辛苦了,替我向聖尊謝恩!家父慘死,血債未償,難以瞑目,唯有用此人之血祭奠亡靈,才能告慰家父和兩位叔父在天之靈!來人,把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扔進油鍋,再焚為灰燼!”
“等等!”霎時一個清麗而柔美的聲音響徹夜空。
眾人齊齊一驚,華元忙回頭急道:“八位副堂主、諸位護法,立刻守住前廳、廂房,攔下賊人!”紫龍堂副堂主聶凌雲、墨龍堂副堂主雲天涯等分別率二十八位護法飛身前廳和左右廂房等,齊齊護住內院。不遠處華芳也急忙吩咐眾護法護住天賜,霎時華閑、華牧野、華雲鶴、華少成等人分別率四十位護法護住眾人。眾人如臨大敵,嚴陣以待。
天賜心裡咯噔一聲,早聽出聲音是何人,腦海不禁浮現出婉瑩的音容笑貌。自從錢塘一別,二人已經多日不見,雖然相隔萬水千山,卻總是時常想起,夢中思念。
婉瑩也是如此,自從回到逍遙閣,時時擔心天賜安危。昨日上午算出上官甫會趁機奪權,她一直憂心忡忡,擔心天賜年輕氣盛,會孤軍深入,陷入險境。直到日薄西山,愁眉始終沒有舒展。
閣主夏妙玄瞧出她心思,面色凝重道:“瑩瑩啊,還在擔心天賜?”
婉瑩眉頭緊蹙道:“玉兒城府不夠,我擔心他被人利用。如果上官聖尊能夠順利複位,女兒的擔心就是多余的。不過,中午爹爹說上官聖尊未必會複位,女兒的心裡就一直忐忑不安。他們利用玉兒掀翻地老統治,必然會得罪華家,只要新任聖尊鎮不住華家,華家就必然會反攻倒算。那時誰殺了地老,他們的復仇利劍就會砍向誰。新任聖尊為了拉攏華家,也必然會獻出玉兒祭奠地老亡魂。新舊勢力達成默契,得到暫時的平衡和安寧,而玉兒卻成了這場鬥爭最大的輸家。不……玉兒不是,女兒才是!”
見婉瑩垂頭喪氣,夏妙玄負手歎息道:“爹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到底相中天賜什麽了?他雖然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出類拔萃,但是智謀不足,終究是匹夫之勇。雖然樣貌也不差,算得上玉樹臨風,不過胸無大志,終究是美中不足。雖然人品也不錯,勉強算忠義雙全,然而愚忠愚義,終究會遭反噬。天底下像他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你何必貪戀一枝花?”
婉瑩幽幽道:“以前我也問過自己,當初看上他什麽了。一開始只是覺得他長得很英俊,棱角分明,劍眉星目,第一眼就讓人難以忘記。逐漸接觸之後,又覺得他人品不錯,既有情又有義,既忠誠又善良,彬彬有禮,色而不婬。”
她邊說邊嘴角露出一抹淺笑,繼續道:“原本我也以為他胸無大志,不過逃亡江南時,彼此熟知後我才知道他是個頂天立地之人,也是個能成大事的人,只是缺了點運氣,缺了個幫手。如果女兒能輔佐他成就一番大事,不僅對聖閣來說是幸事,對女兒來說也是福氣。我以前說過,爹能護住女兒一時,總不能護住女兒一世。總有一天,聖閣和女兒都需要玉兒守護。爹,您還記得嗎?”
夏妙玄身軀一顫,捋著胡須細細思量,逐漸暗下決心,鏗鏘道:“既然如此,那爹成全你。實話告訴你,上官甫絕不會複位,因為時局不允許他複位。”
“當真?”婉瑩大驚失色。
“嗯,”夏妙玄搖頭道:“之前爹跟傅宮主通過信,上官甫拒絕了兩教出兵相助,說時機並不成熟,希望兩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果我們不出兵,上官甫就算推翻了地老統治,又拿什麽抵抗邪魔呢?爹思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他要利用華家的勢力來抵擋邪教入侵。既要掀翻地老,又要拉攏華家,那就只有一條路可走:讓華聖尊複位!”
“華聖尊還活著?”婉瑩又驚又憂道。
“當然,”夏妙玄繼續道,“利用華家打倒華家,這大概就是上官甫的計劃。華家勢力龐大,不這麽做,必然要有千百人頭落地,也必定會重創神龍教。一旦邪魔入侵,上官甫就是自取滅亡。他這麽做,也是經歷了一番掙扎和痛苦,這才不得不咬牙做出的明智選擇。”
婉瑩愁眉緊鎖,喃喃自語道:“所以……上官聖尊為了拉攏華家,一定會利用玉兒誅殺地老,再親手葬送了他。有了玉兒陪葬,華家無話可說,兩派勢力得到短暫的妥協和安寧,槍頭一致對外。等日後上官聖尊複位,再給玉兒恢復名譽,然後順理成章徹底把華家掃出神龍教,是這樣嗎?”
“或許吧!”夏妙玄幽幽道。
婉瑩失魂落魄地扶著殿門,望著外面道道落日余暉,突然回過神來,跪倒在地,斬釘截鐵道:“女兒要去救玉兒,求爹爹成全!”
夏妙玄忙扶起婉瑩,心疼道:“你是千金小姐,豈能隨意下跪?這麽多年爹不同意的事多了,你有哪一件乖乖聽話了?罷了,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晴兒已經備好行囊,子龍也備好了快馬,你們可以立刻動身。到了滁州再換乘快馬,明日必能趕到。”
聽到夏妙玄早已安排好一切,婉瑩激動得熱淚盈眶,一把抱住他胳膊,淚中帶笑道:“我替玉兒謝謝爹成全!女兒一定會把玉兒平安帶回來!”
當夜婉瑩領著晴兒一行快馬加鞭,直奔龍山而去。
天賜沒有想到婉瑩會奮不顧身前來,更沒有想到她會見識自己最狼狽的一面。算算時辰,已經快差不多了,他暗暗閉目,雙拳緊攥,隻覺內息翻騰,氣衝任督,陰陽交織,寒冷交替。
眾人正翹首觀望,只見一個絕色女子從半空飄然落下,散發著淡淡清香。她身穿白衣,衣繡紅蝶,在燈燭下閣外醒目而清麗。長發垂腰,發上墜著紅繩,清麗中平添一絲冷豔。眾人雖然見慣了美人,卻沒見過如此貌若天仙之人,不禁個個翹首,人人驚歎。
見女子柳眉鳳目,明眸秋水,華元忍不住暗歎道:“逍遙閣小主不愧是《美人榜》首魁,竟比聖女還要攝人心魄!”一瞥身旁天賜,他抬爪扣住天賜肩膀,笑道:“小主大駕光臨,莫非是為了此人?”
婉瑩嘴角淺笑道:“華堂主為什麽認識我?”
“哈哈……”華元笑道,“小主插手我神龍教務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我豈能不特意留心?小主今日前來,是不是還想插手我神龍教教務?”
“華堂主真健忘哩!”婉瑩輕撚青絲道,“天賜已經不是貴教聖童,他的事可不是神龍教教務!相反,他是本小主的準夫婿,是我逍遙閣的人,你們劫持了他就是要插手我逍遙閣的事。”
華元暗暗佩服,冷冷道:“好一張伶牙俐齒!不過天賜闖入神龍教,襲殺了地老,這就不是逍遙閣的事,而是我神龍教的事。既然是我神龍教的事,自當由我們處置,還請小主作壁上觀,不要插手,以免引起兩教糾紛!”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婉瑩冷笑道,“之前闖入神龍宮,天賜是奉了貴教聖尊之命,不是擅闖。後來聖尊被廢,天賜聖童之位也被廢,他已經不是貴教中人。既然不是貴教中人,那就不該由貴教處置。再者地老之死與他毫無關系,你們無緣無故栽贓陷害我逍遙閣人,難道不該跟我聖閣打個招呼嗎?”
見不是婉瑩對手,華元索性不理,邊冷笑邊用力扣緊天賜肩膀,直痛得天賜渾身顫抖,眉心抖動。
天賜陡然睜開虎目,震爆繩索,出手反扣向華元臂膀。華元大驚失色,急忙閃躲,不料天賜出手迅捷,一招撲空一招又起,兩招擒拿,已經死死扣住華元右臂。趁華元驚懼之際,抬指射出三道指氣,立時封了華元穴道。
眾人大驚失色,都沒料到天賜竟然還有反力。擔心傷了華元,個個投鼠忌器,沒敢輕易出手。華元也驚懼道:“你……我明明已經封了你的穴道,怎麽可能?”
天賜笑道:“多虧了故人送的三枚神穴丹,否則我已經被你們下了油鍋,焚為灰燼。”
眾人大多不知道神穴丹為何物,更不知道其功效,只是聽著很神奇。其中少數人雖然知道神穴丹功效,卻並沒有用過,畢竟像這種珍貴丹藥一般情況用不到,也用不起,更十分稀缺。就連婉瑩這樣的大家閨秀手中也只有六枚而已,還是嶽陽樓主關玉峰辛苦煉製半年才煉成的。
神穴丹可以縮短一半的解穴時間,效果可以累加,不過一日不得超過三粒,否則必血脈噴張而死。一般人並不需要服用三粒,因為尋常人的封穴在三個時辰後會自行解開,地仙高手的封穴在六個時辰後也會自行解開,就算神仙高手的封穴也只能維持十二個時辰。再加上華元武功遠不及天賜,封穴效果又下降了一半,所以原本十二個時辰才能解開的封穴被天賜不到一個時辰解開了。只不過服下三粒丹藥後,他隻覺體內氣血翻騰,宛如驚濤駭浪般呼嘯奔湧。
眾人醒過神來,個個怒目而視,團團圍住天賜等人。
華家宗長華祖盛抬手示意,霎時眾人齊齊出手,完全不顧華元安危。
見眾人圍攻天賜,婉瑩一閃而至,抬掌禦毒,嚇得眾人紛紛後撤,不敢進逼。婉瑩一手摟著天賜虎背,一手撚發笑道:“說不過就要用強,這就是華家的行事風格?你們要是願意講道理,本小主洗耳恭聽;你們要是想耍手段,本小主奉陪到底!”
華祖盛面色難看,抬手命眾人停止進攻,怒容滿面道:“小主不要仗著有逍遙閣當靠山,就目空一切。這裡是神龍教地界,更是我華家地盤,由不得你放肆!此人與我有殺父之仇,誰要是想袒護他,就休想走出我華家的門!別說你是小主,就是夏閣主來了,華某也不會給這個面子!”
“呵,”婉瑩不屑一笑道,“是嗎?如果本小主非要帶他走呢?”
“你可以試試看!”華祖盛面色冰寒道, “我華家的大門進來容易,出去難!小主如果執意如此,出了任何事都與華某無關,皆是小主咎由自取!將來引起兩教糾紛,也與神龍教無關,皆是逍遙閣尋釁挑事!”
“哪又如何?”婉瑩似笑非笑道,“本小主的去留豈是你們能決定的?我若沒有準備,怎麽敢闖進華家的門?真要魚死網破,諸位一起上也未必能擋住我們。本小主奉勸諸位,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尋錯了人,報錯了仇!如果宗長不肯聽勸,一旦引起兩教糾紛,先覆亡的一定是神龍教!覆巢之下無完卵,神龍教一滅,邪教必會趁機滅了華家,到時身死人滅為天下笑,不知道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華家年輕一輩個個大怒,紛紛摩拳擦掌,作勢要廝殺。華祖盛之子華閑趁機揚聲道:“圍住賊人,不準跑一人!尤其是小主,務必生擒,不得下死手!”眾護法聞聲,齊齊步步緊逼,或手持寶劍,或手捏暗器,或禦出雷珠,或清風纏手……
見華家眾護法出手,八位副堂主面面相覷,都沒有輕易出手,只是繼續在前廳和兩廂屋頂戒備。
這時婉瑩玉掌輕拍,突然四面升起四道信炮,衝天而起,絢爛無垠。接著四個俊男美女飛身而來,分別佇立四周屋頂,一個細眉杏目,身穿桃花裙,肩垂兩根小辮,靈氣逼人,正是晴兒;一個朱唇鳳目,紫衣翩翩,是香雪海;一個身穿藍衣,杏目鵝蛋臉,嬌小可人,是冰兒;一個懷抱乾將劍,眉心一點紅,孤傲高冷,是夏子龍。
霎時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