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相不可,”彭文博憂心道,“眼下局勢不明,上尊生死難料,咱們還是應該以大局為重,以待時變。他們若是想戰,咱們誓死護教,絕不後退半步;他們若是想和,就算你我拚死相抗,最後也不過落個叛教的罪名。唉,如今聖尊已經被華家蒙蔽,議和已經是大勢所趨了。”
左聖丞王博賢、右聖丞崔恆初紛紛附和。
彭文博一瞥左聖使李正淳,眼神暗遞,李正淳心領神會,忙起身道:“死倒不怕,就怕死得不明不白。當初加入聖教,大家都對著神龍璧起過誓,誓死護衛聖教。人人都想死後能進英魂殿,名垂後世。不過,如今世道混亂,聖教烏煙瘴氣,主上昏聵無能,就算咱們都戰死了,也不過是枉死,說不定還會被人潑一身髒水。聖相真想忠心護教,應該留得有用之軀,輔佐真正的明君英主!”
蕭永貴眉頭緊皺,咬牙道:“華家已經全面掌控聖教,上尊還有機會嗎?別說上尊沒機會,就是其他寒士也絕不可能有機會。如今是華家當政,雞犬升天,他們大肆提拔親信,排斥異己,把持教務,賣官鬻爵,欺軟怕硬,跪地乞降,已經成了卑劣無恥的賣教求榮之徒!有他們在,咱們要麽噤若寒蟬,要麽跟著他們跪地乞降,要麽受盡屈辱而死。我蕭永貴活了半輩子,絕不會跪地乞降,也不可能裝聾作啞,更不可能甘受屈辱。這次能順利出教,我是做了必死決心的,寧願與邪魔戰死沙場,也不願被他們羞辱至死!”
見眾人勸不動蕭永貴,彭文博無奈歎氣道:“聖相難道不想救出上尊嗎?如果咱們都死了,誰去營救上尊?如今的局面,只有上尊能破解,只要上尊重出江湖振臂一呼,必能夠群集響應,與天魔教一較高下!到時候你我自然有施展本領的時候,何必急於一時?”
右聖使王秉盛、護教郭嘉佑、汪道聖、趙德鈞、林朝羲、沈柏霖等人紛紛附議。
這時護衛來報,藍龍堂主關山月到了。
關山月疾步入堂,面色凝重道:“聖相,紫龍堂、墨龍堂已經被滅,天魔教兩路兵馬正聚集蕪湖附近,好像打算往滁州方向去,不知道聖相有什麽打算?”
“本相打算南下,與天魔教一較高下!”蕭永貴鏗鏘道。
“好主意,”關山月斬釘截鐵道,“藍龍堂被滅,我正要為眾人雪恨。既然聖相有此意,我願意率分堂眾人為先鋒,挫一挫天魔教的銳氣!”
見關山月全力支持,蕭永貴大喜,揚聲道:“誰願意隨我上陣殺敵,立刻站出來!”
王博賢、崔恆初、李正淳、王秉盛、郭嘉佑等紛紛出列,見群情激憤,彭文博無奈躬身道:“既然聖相決意與天魔教一爭高下,屬下建議聯合聖童一起出擊。聖童對天魔教恨之入骨,對聖教忠心耿耿,他必不會袖手旁觀。”
“聖童在哪兒?”蕭永貴又驚又喜道。
“屬下已經查明,”彭文博鏗鏘道,“聖童正在北面的迎俠鎮附近。”
“好!”蕭永貴大喜道,“立刻派人前往聯絡!”
“不妥!”關山月憂心道,“聖童已被聖教除名,且被聖尊列了四大罪狀,雖然華家沒有追究他暗殺地老的罪名,但其余三大罪名都沒有撤銷,此時與聖童聯手只怕會惹人非議,甚至被汙蔑陰謀叛教。”
蕭永貴稍稍冷靜,也覺得關山月分析得有道理,便欣然同意。
此時迎俠鎮偏街緣來客棧內,天賜正負手踱步,低眉沉思。
婉瑩坐在旁邊玉指繞著青絲,也在靜等消息。晴兒侍立旁邊,冰兒站在門旁,二人一個東張西望,片刻難閑,一個低頭不語,靜若處子。
不一會香雪海與夏子龍並肩而來,夏子龍抬手相讓,香雪海飄然先入。見天賜急問,香雪海愁眉道:“兩堂被滅,天魔教的人這會正在蕪湖一帶,不知道他們是打算北上,還是繼續東進。”
天賜一時不知如何決斷,不禁望向婉瑩。
婉瑩撚發思忖,悠悠道:“按理說天魔教的人應該北進,沿廬州、壽州一線直逼龍山,不過魔嬰所率大隊人馬要經過金陵,必定不會南下繞道蕪湖,而會一路北進,所以天魔教的先鋒應該會繼續東進,沿滁州、鳳陽一線前行。”
“有道理,”天賜欣喜道,“看來可以守株待兔了!金陵城,在金陵附近襲擊天魔教,為墨龍堂雪恨!”
“不要!”婉瑩面色一變道,“你現在已經不是神龍教人,何必再蹚渾水?萬一惹怒了天魔教,又多樹了一個敵人,何苦咧?要是我也插手,必然牽連逍遙閣,如果天魔教不北伐,而調轉槍頭東進,聖閣豈不是危險了?不行,不可以!”
見她眉頭深鎖,天賜忙寬慰道:“是我欠缺考慮,一心想著神龍教的事,沒有顧及你的感受。這樣吧,讓晴兒、子龍陪你回逍遙閣,我帶著雪海、冰兒去一趟五指山,等接了天佑,我們再去逍遙閣,怎麽樣?”
婉瑩眼眸含情,柔聲道:“你若相信我,就不去要冒險,不值得。”
天賜猜出她心中憂慮,輕輕撫著她香肩笑道:“好,我聽你的,隻去五指山,絕不與天魔教起衝突。若是天魔教存心找茬,我也盡量躲著他們,這總行了吧?”
婉瑩暗暗歎息,總覺得心緒不寧,仿佛有什麽大事要發生般。想起那顆祖母綠夜明珠,忙囑咐道:“這次去五指山必然會碰上玄女教的人,說不定還會見到女帝。若是真見到了,你記得把這個禮物送給她!”婉瑩抬手示意,晴兒忙奉上一個錦盒。接過錦盒,婉瑩笑道:“這裡面有兩瓶藥,一瓶為神穴丹,一瓶為神仙玉女散。神穴丹可是我求了好久才求到的丹藥,一共六枚,稀罕得很,或許能幫她化險為夷。玉女散是天下女子鍾愛之物,我相信女帝必會喜歡。”
天賜欣然點頭,命冰兒將錦盒收起。
眾人不知玄女教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此時女帝金鴛鴦已經被廢,前女帝上官燕複位,迅速控制玉女園,對曾經幫助公主叛亂的人施行血腥殘殺,毫不手軟。一時間玄女教血流成河,腥味彌漫。
司衛常五郎站在高案旁俯身笑道:“公主,快動手吧,否則天都黑了。”
金鴛鴦望著案上筒中令簽,目光呆滯,面無神情。從上午一直到此刻,已經不知有多少冤魂死在自己手上,她已經麻木了,也絕望了。
見公主面色蒼白,玉手顫抖,常五郎陰笑道:“當初你不肯跟我合作,今日只能自吞惡果!公主,女帝說了要為公主驅邪治病,只有殺了這些逆臣賊子,公主的病才能好。公主不是一向最忠孝仁善,今日正是公主表忠心的時候,動手吧,她們還等著去投胎呢!”
望著跪在台上戰戰兢兢的眾侍女,瞅著台下血跡染紅的“河床”,她緊緊攥著令簽,恨不得將令簽碾碎。直到手心被攥出了模印,她陡然拋出令簽,緩緩合上了雙眼。
夜幕低垂,回到玉女閣,望著搖曳的燭火,想起被斬殺的眾人,她隻覺心寒徹骨。回想當年女帝親手教自己讀書、寫字、撫琴、唱曲,又親自裁剪衣服,繡花縫補,逐漸濕了眼眶。原本母慈女孝,如今反目為仇,金鴛鴦心中清楚自從女帝寵幸眾司衛以來,二人關系已經漸行漸遠,注定要走向決裂。就算她沒有謀反,就算她忍氣吞聲,遲早有一日自己也會被眾司衛陷害至死。想到這,她仰天苦笑,笑得悲愴而淒涼。
捧著燭盞,望著周圍熟悉的一切,邊吟唱著兒時的歌謠,邊捧著燭火點燃窗幔、紗衣,赴身火海。
望著玉女閣方向火焰衝天,女帝陡然一驚,舉目遠眺。這時常五郎飛身而來,驚慌道:“啟稟女帝,公主……**了!屬下……”沒等他話說完,女帝突然回頭,一把掐住他脖子,咬牙道:“誰乾的?”常五郎驚懼道:“是公主……自己……”女帝面色冰寒,一把將常五郎從二樓扔下,飛身直奔玉女閣而去。
熊熊大火照亮了整個玉女園,站在大火前,想起昔日母女間悠悠往事,回憶金鴛鴦小時候蹣跚學步,不覺悲從中來,濕了眼眸。
不遠處屋頂上站著一個紫衣老者,同樣在注目著玉女閣的一切。見玉女閣火焚衝天,煙霧繚繞,他五指暗攥,氣得渾身顫抖。
待女帝回到鳳陽閣,紫衣老者飄然而入,氣憤道:“虎毒不食子,為什麽要這麽做?”
女帝早聽出是沈波旬的聲音,陰笑道:“為什麽?因為女帝毒於虎,你滿意了?”
“好個女帝毒於虎,”沈波旬怒道,“沒想到我竟養了這麽一個女兒!”
“我是你養的?”女帝怒道,“憑你也配說這話?你當年拋家棄女的時候難道不比我心狠?有其父必有其女,我是跟你學的!”
“你……”沈波旬虎軀一顫,咬牙道,“我沈波旬再毒也從來沒有對親人下手,你逼死自己的女兒也是我教的?”
“她不該死?”女帝厲聲道,“她勾結外人,弑君害母,死有余辜!我沒有親手將她碎屍萬段已經手下留情,像她這樣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之人,就該死無全屍!”
沈波旬大怒,暗暗五指緊攥,掌氣震飛了四周桌椅,吹得女帝頭髮亂舞。
女帝陡然起身,怒目圓睜,玉手緊攥,吱吱作響。
兩人劍拔弩張,閣中氣氛陡然沉悶。
門外常五郎聽到聲音急忙跪立閣外,急呼道:“女帝,是否有刺客?”
“滾!”女帝怒吼道。
眨眼間沈波旬已經飛身而逝,消失無蹤。
望著空蕩蕩的閣樓,女帝隻覺空落落,失魂般跌坐椅子上。自從十五年前沈波旬隱居五指山,這還是二人第一次正臉相對,也是第一次面對面爭吵。女帝沒想到沈波旬竟會為了金鴛鴦的事與自己大吵,更沒想到他會為了金鴛鴦險些與自己動手。想到這裡,她既後悔又失落,既傷心又憤怒,陡然起身道:“來人,去把五指山一把火燒了!”
常五郎大驚失色,跪倒在地不敢吱聲。
五指山腳下小鎮上,眾天魔教徒四處婬蕩,攪得小鎮雞犬不寧。
天魔王宋思遠、魔天老薑仁傑、禦魔天秦牡丹齊聚迎松酒樓,正等候魔嬰歸來。
聽聞眾教徒胡作非為,秦牡丹冷冷道:“如此沒有規矩的兵如何能打勝仗?如今魔嬰不在,你們就這般縱容下屬,只怕不合適!”
宋思遠眯著小眼陰笑道:“我天派教徒向來規規矩矩,絕不會做出這等無恥之事。”薑仁傑面色一變,捋著胡須冷笑道:“既然都覺得不是自己的人,那就把惹是生非之人全部抓回來,一審便知。”
不久左右督主領眾魔衛前往,見為非作歹之人全部抓捕,無一例外。其中既有天派的人,也有魔派的人。
宋思遠和薑仁傑冷眼互望,都一言不發。
秦牡丹似笑非笑道:“兩位魔王,這十二個畜生是你們的人吧?你們說該怎麽處置?”
宋思遠面色一寒道:“左督主,他們犯了何事?”薑仁傑也冷眼寒光道:“右督主,他們因為什麽被抓?”
左督主袁偷香、右督主彭守玉正要回答,只聽一聲厲喝從堂外傳來:“好大的陣仗!”二人聽出魔嬰聲音,急忙回身倒拜。霎時一陣香風從堂外傳來,沒等二人開口,地上已經多了一根松針和一個修長的人影。
三位魔王知道是魔嬰歸來, 忙躬身一拜。
魔嬰冷眼掃視堂內眾人,回頭陰聲道:“誰下令抓的人?”
袁偷香、彭守玉二人齊齊一驚,戰戰兢兢道:“三位魔王!”
魔嬰冷冷道:“他們犯了何事?”
聽魔嬰語氣不善,秦牡丹忙恭敬道:“啟稟魔嬰,這十二個畜生不遵教規,到處婬亂搶掠,敗壞聖教名聲……”
沒等她話說完,魔嬰已經抬手道:“不必說了!堂堂天魔教,本就被人汙蔑為邪教,不做點邪事怎麽對得起聖教的名號?讓他們都下去吧!”待眾人戰戰兢兢離去,魔嬰抬眼瞅著袁偷香二人道:“身為本君左右督主,擅自行事,目無君上,誰給的膽子?押出去重杖四十!”
宋思遠、薑仁傑齊齊一驚,立時明白魔嬰敲山震虎的意思。二人互望一眼,紛紛求情。宋思遠急道:“魔嬰息怒,大敵當前,不可挫傷教眾銳氣,不如讓二人戴罪立功,以彰顯魔嬰聖德!”薑仁傑也符合道:“二人雖有錯,但錯在我等三人,屬下等嬌命調兵,犯了大忌,請魔嬰治罪!”
見二人低了頭,秦牡丹趁機道:“魔嬰不在,屬下等也是擔心會出了亂子,這才處事操切,一時疏忽大意,犯了聖教大忌。”
“好了!”魔嬰抬手道,“都不必說了!聽說聖童、聖女已經攻破紫龍堂和墨龍堂,看在聖童、聖女面子上,今日之事不再追究。明日本君要入谷辭行,你們收拾收拾,明日上午起行,直奔金陵!”
聲音傳到堂外,一株蒼松上射下一根殘針,筆直插入石板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