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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稳稳过去五六日,白娅渐渐耽于眼前平静安宁的生活。
每日与宁?朝夕相处,两人的关系说是主仆,可又远比主仆亲近,紧密程度更不似寻常亲友,毕竟寻常友人不会为了关怀她脚踝上的扭伤,每日用习武之人专业的按摩手法帮她摁揉恢复。
对此,白娅起初是推拒的。
她伤势不重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顾忌男女之防,然而公子不被世俗观念所囿,对此并不在意也不敏感,只坦坦荡荡把她当作寻常伤者对待,无任何徇私之意。
面对他的从容,白娅的拘谨就显得有些扭捏了。
公子对她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想早点恢复吗?
伤势在自己身上,走路隐隐作痛的感觉实在不爽利,若是早点恢复完毕,她也能早些活动轻便。
因为这句话,白半推半就,最终忍下赧然,点头同意。
摁揉时需要脱掉鞋袜,擦上专门的药膏,敷一敷再揉开,如此效果最好。
于是白?心中防线一次又一次为他挪移,从开始忌惮与他近距接触,到后来尝试牵手,再到拥抱,直至眼下面对着面,他面无表情褪了她的鞋袜,指腹落下,摩挲在她脚踝最敏感脆弱的位置。
他一圈一圈地旋过,薄茧粗粝,引得她一次又一次地心尖颤栗,无可抵抗。
......
白?阖眸仰起头,强忍心跳,提醒自己,这只是上药而已。
余光看公子神色,平淡如常,面容更无丝毫显异,他眼神认真专注,与她此刻的心猿意马相比,坦然平静得多。
她不禁懊恼,为何自己做不到与公子一样的静心静气。
摁揉完毕,药膏几乎被肌理全部吸收。
宁?停手,拿起一旁的干净棉手帕,不紧不慢将自己指尖沾染的黏湿膏体擦抹干净。
一边擦,一边回味。
回味无穷。
纵然,指上离了她,心潮的澎湃涌荡却还在一圈圈漾漪,尤其亲眼看着她因自己的碰触而面上浮现那么多生动跃跃的表情,他心里满足甚深,心绪更难平静。
面上的,是假的。
他最擅长做的,就是喜形不显于色,因此伪装得完美。
另一边,白?脸色赭红晕染,正低着头,自顾自匆匆穿上鞋袜,而后低声向宁表达感激。
宁?唇角稍扬弧度,看着她,摇头回:“此事该由我来负责,你是为我跳舞扭伤了脚,我岂能坐视不理。”
白?讪讪:“幸好伤得不重,不然要给公子添好大的麻烦。”
宁回:“我不想你伤重,但如果真有这种万一,我会负责到底。”
白?顺着他的话问了句:“如果这种万一是跛了瘸了呢?“
宁简言:“负责。”
白?又问:“要是残了呢?”
宁?没答,反问她一声:“残了还嫁得出去吗?”
这话起得突然,白?怔然迟疑了下。
仔细想想,哪户人家愿意为健全的儿子娶有身体缺陷的儿媳妇?这不是歧视,只是关乎自身及家族利益,不能冒险。除非是大户人家主动召来上门女婿,或许有其他利益加持,否则若谈自愿,恐怕是少有的。
白?斟酌回复:“根据我的了解,一般是双方都有缺陷,结对过活,互不嫌弃,才有可能。”
宁?语气平淡:“那就是嫁不了如意郎君了。”
白娅点头,世俗趋势,是这个道理。
宁?别有意味哼笑了声,歪着头,模样慵倦意,又说:“既然如此,若我不负责任,岂非成了恶人?放心,若你真落下病根,跛了瘸了或残了,我要你。行不行?”
他最后反问的尾音略带轻佻,不是引人不适的那种不正经,反而带着倜傥风流的意味,听在耳里,麻麻痒痒。
白?脸色被他逗弄红,耳尖也烫,不想回答。
宁罕见追问她,执着于她的答案:“不想吗?难道就这般看不上我......”
他在她面前不可多得的一次示弱,简直犯规。
白?心脏强烈鼓震,手指藏在衣袖下,一圈圈地绕缠。
并且,下意识的反应也叫她慌乱无措,刚刚她竟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不是。
不是看不上,而是不敢相配。
白娅不想再被他牵着鼻子走,鼓足勇气,压抑紧张,反问他道:“公子怎能咒我身残呢?没有这种万一,何必做无意义的假设。”
宁?收敛眸中锋芒,回道:“正常情况下,你又不会愿意,我只好做退一步的假设。”
白娅抿唇,心乱如麻,偏过眼回:“是我配不上公子。”
宁挑了下眉,口吻十分随意:“我一混迹江湖的乡野之徒,无官无禄,更无安稳可言,平日只会习武练剑,没有营生财富,有何高贵?”
白娅垂眸,想了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有眼睛,会观察,我知公子定非常人,不是池中鲤,而是潜渊的龙。公子不想说明自身来处,我便不会多问,但不管公子身份如何,我都愿长久陪伴于公子身侧,以报当日解困之恩。
宁?笑得松散,眼神戏谑,不改口:“你是太看得起我了,说不定我连池中鲤都够不上,只是一只自大的井中蛙,眼界有限,能力更有限,困身囹圄之中,得过且过罢了。’
说这话时,宁不再是玩笑逗弄的语气,口吻带上隐隐的负气与自嘲。
白?笑容跟着淡了。
她敏锐觉察,自己或许无意间触碰到公子深埋的心事,且这心事不同寻常,再准确些形容,是心病。
但显然,此时此刻,宁对此避之不及,更没有与旁人分享的打算。
白?识相,没有接他的话,只言及自身道:“于我而言,公子无所不能,且纤尘不染,轩逸卓然,气质气场都独一份,是我高高仰望的人。”
宁看着她亮起的眸子,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率先偏过眼,口吻疏淡说:“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白?试探地问:“那我可以继续这样想吗?”
宁?沉默一会,回她:“无所不能那句,可以。你想做到的事,无论难易,若寻助于我,我会相帮。
这是一句很重的承诺,重到白她不敢随意出声应承。
怀有贰心的不忠者,怎配公子如此坦诚相待?
若他对她不好,她倒心安,眼下这般,温情之余,只剩煎熬。
白?不想继续与他相对,主动岔开话题,意欲抽身:“公子饿不饿?我去帮公子烧菜,就算真的无所无能,也需食五谷杂粮果腹呀。”
宁思量片刻,说道:“栗子糕吧,我来剥壳。”
她起身,他也起。
抽身不成,两人又成形影不离了。
往后几天,依旧平淡。
宁?练剑,白娅制馔,闲时一起喝茶,无聊时对弈打发,两人朝夕相处,真过成了眷侣一般的生活。
可白?心里清楚,安逸只是表象。
她内心的焦虑不安,或许只有深夜辗转时被月亮窥见。
时间越往下拖,她便越为困在京歧牢狱里的兄长感到揪心担忧。
眼下距离大将军王正式开播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必须想办法尽快与表哥取得联系,告知他,宁剑法后半章隐秘难窥,除非他自愿展示,否则根本无法窥视丝毫,以及......若想明面见其剑法精奥,前提是必须成为他的妻子。
状况棘手,她无能为力。
这次.......恐怕真要空手而归了。
然而兄长的牢狱冤情不可耽搁,她急于见到表哥,询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救下兄长。
可越是焦急,越难寻到合适的下山理由。
尤其在她脚伤之后,宁待她格外小心,想她早日恢复彻底,出行都不带她,以防脚程一紧,又伤筋骨。
这般情况下,她实在等得发了愁。
然而就在她抓心挠肝,快要坐不住之际,期日不见的臧凡从邺城走镖回来,亲自上山邀请宁参与他的庆功宴。
作为臧门镖局的少东家,此番他第一次扛起臧家生意重担,领头走镖,获得圆满成功,自然少不了一番立威和庆祝。
臧凡面色带喜,刚刚表明来意,话还没多说两句,就被宁沉着脸叫去了书房。
于是顿时,一脸喜色变迷茫。
白娅在旁看着两人互动,默默观察,安静不做声。
临关门前,宁?站在书房门槛后,眼神淡淡扫了她一眼。
白?很快会意,自觉走远,不敢窥私。
究竟什么事,要瞒过她商议?
白?一方面因不能接近宁最私隐的秘密而失落,另一方面也因无法探得情报而不安。
一门相隔,终究是各自留心。
书房里,气氛微凝。
宁?坐于书案后,面容冷肃,臧凡站着,与他面对面,此刻不明所以,被冷眸凝盯得还真有些战战兢兢。
不想,宁缺开口第一句便是质问:“你出发邺城,临走前夜,是否给阿?吃过乱七八糟的东西?”
闻言,臧凡面上喜色彻底消失。
他忍无可忍,瞪着宁?,气势汹汹抱怨道:“我刚从外地辛苦走镖回来,你一句关怀的话都没有,上来就先帮那祸水质问我。怎么,是她跟你告我的状了?”
宁?:“若她与我提过此事,我何必再问你一遍,你交代实话,我不偏帮。”
还不偏帮呢……………
是他自己真没意识到,还是实在擅于睁眼说瞎话?
这心都已经偏到哪儿去了,还能面不改色给他来一句“不偏帮”?
臧凡简直气极,话音不耐烦道:“是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临走前夜逼她吃下药丸,目的还不是护着你?若她藏匿武功,吃下那药不仅可以克制功力发挥,手脚也会无力酸软,使不出力气。我百般思虑为你安危着想,你倒好,不感激反而过来
质问我。”
宁?蹙眉:“那药丸服下,只是压抑功力?可还有别的副作用。”
“有什么副作用?又不是毒药。”越说越气,臧凡干脆破罐子破摔,“行,要不你就当我给她下毒了吧,那怎么办?要不你一掌拍死我,或者给我找瓶毒药吃?”
宁不与他幼稚计较,只提醒说:“那药丸不对劲,往后你需谨慎些,不可再对旁人乱用。”
臧凡稍微冷静下来,略微琢磨,问道:“怎么回事,她因为药丸不适了?严重吗?”
白她那夜不同寻常的不适,宁没法如实向臧凡说清。
故而只能避重就轻,含糊其辞:“类似染风寒,发了一晚上的烧。”
事实是,不是发烧,是发S。
不含丝毫贬义,是宁?心里在痒。
臧凡又冷哼一声,不肯承认自己做事欠考虑,只道:“是她自己身子骨娇弱吧,可别因为一次不舒服,就借机发挥赖上我。”
宁平淡回:“这个,你多想了。”
若赖,也不是赖他。
臧凡耸耸肩,想到今日来意,除去送贴相邀,还打听到一事准备详告宁。
他兀自出声道:“你身边这个小女婢,身份着实不一般。此番去邺城,你猜我碰到了谁?前绣衣卫的总卫长,段刈。你先前不是一直在寻他嘛,现如今,他正以茶商身份出没在邺城附近,正巧我做上了买卖。言谈中,我如实告知他你有相寻之
意,他托我传话,一月以内,会在邺城的仙姑客栈等你。”
“之后我们又闲聊了些。谈及到大将军王摆纳贤,以及季陵以归鸿剑堂为首的诸多剑门,当我提到荣临这个无名小卒的名字时,段刈竟说,他听过此人名号。我继续打听,哪成想竟从段刈口中得知了荣临与他表妹的一番情事。他表妹是
谁,你想得到的吧。”
宁?脸色微变,刹那间,眼底情绪汹涌腾腾。
一番情事......
对于她的过去,宁承认好奇,可同时,他又排斥从别人口中了解她。
遥远,陌生。
好似那人与他身边的阿?,并非同一人。
宁面无表情回应:“你说。”
臧凡此刻还有心思与他调笑:“真要我说啊,你确认自己能扛得住?”
宁?蹙眉,声音冷?,不耐起来:“说。”
臧凡硬着头皮,把听到的全部如实详述:“她的身份完全是编的。什么村野丫头,人家昔日可是伯爵府的千金大小姐,外祖父更是太仆寺少卿,真真正正的尊荣富贵的官家小姐,甚至得过前太子的青睐,差点儿进了东宫当太子妃。”
听到这,宁?问了句:“她本名叫什么?”
臧凡:“京歧白家,白娅,小字不知。”
白?,这个名字与她醉酒那次透露的一致。
‘既??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是她名字的由来。
至于阿?,大概是假的吧。
见宁未再言语,臧凡继续:“可惜世事难料,后来东宫失事,瑛王即位,其父落得个结党营私站错队的下场,遭贬黜离京,不久便与夫人双双逝世。
“白家长子被扣京城,白原本打算回京投奔亲兄,结果却被京城纨绔觊觎美貌,她不想给兄嫂惹祸,只得离京投奔亲友,来到季陵寄居姨母家中。也因此,在与表哥朝夕相处间,渐生爱慕情愫.....”
臧凡说得口干,缓了缓,挑事问宁道:“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有些像话本子?好一双才子佳人,缘分相聚啊。”
宁?没做声,沉默半晌,才不咸不淡回了句:“一个商户之子,位卑势衰,原本连入千金之眼都不配得,如今趁其蒙难,乘人之危,不卑劣吗?”
臧凡笑笑:“你这观点倒是独特。”
宁不应话,还在思忖其他。
在京歧,她曾名盛一时,除了东宫太子与朱门纨绔,不知还有多少男子对她表示过倾心爱慕。
原来从绿萝村回来那日,她随口说的受过夸奖无数的话,都是真的。
没有愠恚,但心里就是紧揪着不畅快。
对于很多男人都心悦她这件事,他不意外,但心里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在意。
在那些人面前,她也曾笑盈盈,目光流眄,美丽不可方物吗?
而他们看向她时,眼神中是欣赏更多,还是昵更多?
面上如何云淡风轻,可宁心里已经绷紧得想要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