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廠的一座偏院裡,那個老太監滿心歡喜。
雨化田讓他閉門思過,這幾天他很老實,連院門都沒出。
得知魏寶執掌了東廠錦衣司時,他無比焦慮。
在魏寶還沒得到魏忠賢重用前,他沒能將魏寶除掉,無疑給廠公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魏寶的河州之行,正是他將功贖罪的絕佳機會。
帶上親信,隨後出城,需找最好的機會動手,確保萬無一失。
而此刻的萬花樓裡,李霜衣很快收到了消息,西廠的申屠聞人帶親信緊隨魏寶出城。
李霜衣抓起放在旁側的寶劍,縱馬出城,悄然尾隨。
……
臨近春末,河州仍很寒冷。
昨夜再次飄雪,萬物素裹。
待到日上山頭,冰雪已經開始消融。
街頭的行人,莫不被雪水打濕了褲腳。
萬俟府。
百人相聚。
無論是白發老翁,還是天真稚童,都被絕望籠罩。
河州是大安帝國的邊陲要地,萬俟氏守護此地近百年,外族不敢來犯。
經過百年的繁衍生息,萬俟氏在河州成為大族,人丁興旺。
但河州府所能提供的要職,卻很有限,況且這些要職也不可能全由萬俟氏的人來擔任。
族中一些自詡為不世奇才的人,因得不到重用,而心生不滿者,確實有。
但他們不能代表整個萬俟氏。
只是這世道就是這樣,一人造反,全族遭殃。
如今萬俟氏的族長,正是萬俟武的父親萬俟潤。
萬俟潤年逾古稀,被重擔壓得身子佝僂,面容憔悴。
站在萬俟潤旁邊的少年,正是二八好年華,生得劍眉星目,英武不凡。
這少年名叫萬俟雪,是萬俟潤的幼子,卻是整個萬俟氏的嫡長子。
萬俟武雖是長子,卻因是庶出,自非萬俟氏族長的繼承者。
萬俟氏大難臨頭,在劫難逃。
這幾日萬俟潤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帶全族人赴死,隻盼換得萬俟雪一人的生。
今日召集全族人,就是商討此事。
不出意外,眾人在聽到這個決定後,反對聲高昂。
“族長,禍是你兒子闖的,憑甚讓全族人因他陪葬?”
“真要保一人,也該保我家文兒,憑甚單保你的兒子?”
“萬俟虎呢?讓他滾出來,給大夥兒一個交代。”
……
族人的憤怒,萬俟潤都能理解。
萬俟虎正是他的次子,也是他三個兒子裡最叛逆最胡鬧的那個。
平時不上進,愛玩鬧,他也忍了,畢竟並不指望萬俟虎來繼承族長之位,擔負起振興萬俟氏的重任。
可這次,萬俟虎居然跟前朝余孽勾結,妄圖造反。
此等彌天大禍,縱將萬俟虎碎屍萬段,也已於事無補。
萬俟氏要完了。
惹出禍事的萬俟虎,反不知所蹤。
生出這等孽子,萬俟潤此刻肩負的壓力有多重,可想而知。
在他說出想保自己的幼子萬俟雪時,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恥。
然而放眼整個家族,除了萬俟雪,還有誰能在將來重振萬俟氏?
若萬俟雪是無能之輩,他自然不會力保。
幸運的是萬俟雪天賦極高,無論習武,還是學文,乃至處事,都要高出同輩一大截。
萬俟潤一直為有這樣的一個兒子而驕傲,也堅信在不久的將來,萬俟雪定能建立不世奇功,封王拜相。
可這美好的一切,都被萬俟虎那逆子給毀了。
早知如此,在萬俟虎第一次闖禍時,就該丟進糞坑溺死。
悔之晚矣。
“爹,陛下當真不問青紅皂白,就要將我們全都殺了?”萬俟雪手裡拎著劍,還是不信安皇會如此慘無人性。
萬俟潤道:“如果是你坐在那個位子,你也會這麽做。”
坐在龍椅上的人,自古哪個不多疑,哪個不謹慎?
“既如此,那不如我們反了算了。”萬俟雪恨恨地道。
“混帳。”
萬俟潤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得萬俟雪一個趔趄,差點倒地。
萬俟雪捂著臉頰,不敢再吱聲。
從小到大,這還是父親第一次打他。
都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自古那些造反的臣子,難道都是自己想反,君王就沒有半點責任?
“族長,我倒是覺得雪兒說得對,橫豎都是死,不如反了。”
“是啊,難道我們就該伸長脖子,全都乖乖挨那一刀?”
“我兒才三歲啊。”
萬俟雪的話,讓族人們再次聒噪起來,更是夾雜著婦人的抽泣聲。
萬俟潤心煩意亂,舉族赴死,只是為將來萬俟氏能夠重新崛起而鋪墊。
萬俟氏對李家的忠心,日月可鑒。
但若舉族造反,萬俟氏將再無翻身之日。
實在不行,現在大家大可一哄而散,各憑本事逃命。
二廠再厲害,也沒辦法將他們全都找到。
身為族長,考慮的是更長遠的事。
“族長,西廠的公公到了。”
守在大門口的年輕弟子突然跑來稟道。
“西廠?”
萬俟潤微愣。
就在昨日,他已經收到消息,安皇將滅萬俟氏的事交給了東廠。
東廠錦衣司的高手當天就離開長安直奔河州而來。
帶頭的是個年輕人,剛執掌錦衣司。
此事跟西廠何乾?
“來了多少人?”
萬俟潤想著問道。
“領頭那人說他叫申屠聞人,隻帶了六個親信。”年輕族人答道。
申屠聞人這個名字,萬俟潤倒是聽過,就是沒打過什麽交道。
既然隻帶了六人,不防先看看西廠意欲何為。
“讓他們進來。”
萬俟潤很快做出了決定。
申屠聞人隻帶著六個親信,自然也是為了不讓萬俟潤誤會。
就算西廠的殺手再厲害,就憑他們六人,還滅不了萬俟氏滿門。
他本打算在途中伏擊魏寶,可轉念一想,伏擊成功的希望不大,一旦失手,魏寶就會有了防備之心,再要除掉可就難了。
一刹那間,他靈光一閃,萬俟氏被逼上絕路,此刻不利用,更待何時?
“萬俟大人,幸會幸會。”
申屠聞人笑得不懷好意。
“不知公公來此,所為何事?”
萬俟潤沉住氣。
“朝廷已經查明,意圖造反的是萬俟虎,並非整個萬俟氏。”申屠聞人呵呵笑道。uukanshu
此言一出,原本沉默的萬俟族人,紛紛面露喜色。
只要安皇肯明辨是非,萬俟氏就不會有滅族之災。
安皇派出的殺手是東廠的人,西廠卻先到來,著實詭異。
對申屠聞人的話,萬俟潤連一個字都不相信。
“可惜哪,東廠錦衣司有個萬俟武,曾自宮拯救萬俟氏,後心生怨恨,認東廠魏督主為父,意圖摧毀萬俟氏……”申屠聞人說得有板有眼。
萬俟氏族人議論紛紛,隻覺申屠聞人此話在理。
“陛下前腳讓東廠便宜行事,後腳便查明真相,派我前來阻止。”申屠聞人編造的謊言,漏洞百出。
但他太了解被逼上絕路的萬俟氏族人心裡在想什麽,這時候只要給他們一縷曙光,那怕這曙光背後是萬劫不複,他們也會努力伸手去抓握。
“陛下為何不直接派人攔截東廠的公公們?”
萬俟潤冷聲問道。
萬俟潤能帶萬俟氏走上輝煌,自有其過人之處。
申屠聞人並非要說服萬俟潤,只是想激發萬俟氏族人的求生欲。
為了生存,人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攔不住。”
申屠聞人輕歎,轉瞬又哂笑道:“萬俟武決定將錯就錯,一雪前恥。”
“休要挑撥。”
萬俟雪忍無可忍,怒斥道:“我大哥不是那種人。”
“不是那種人?”
申屠聞人笑得更歡,反問道:“若當年讓你揮刀自宮,美其名曰拯救家族於危難之際,你會欣然同意,永不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