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廣王一開口,孟婆便疾步離去。
片刻後,一個銀發老者徐步行來。
那老者身穿雪白長袍,一張被拉得瘦長的臉上,滿是疲憊。
李霜衣下意識摸了摸劍柄。
這司空望月不愧是藥神谷的谷主,這氣勢,這威壓,太生猛了。
魏寶暗暗佩服。
撲通。
靠近往生亭後,司空望月突然雙膝一屈,跪倒在李霜衣面前。
“司空兄……”
“司空谷主,你這是……”
秦廣王和周盼盼都驚呆了。
在魏寶心頭偉岸如巨龍的司空望月,瞬間一頭栽進泥潭裡,好像變成了垂死掙扎的泥鰍。
“我們之間的事,容後再說。”
李霜衣走向不遠處的奈何橋,站在橋邊,看著橋下滾燙的岩漿。
司空望月緩緩起身,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冷聲道:“清荷公主的死,與老夫無關。”
泥鰍又變身成了巨龍。
“若非你,為何要燒毀藏書閣?”
“若非你,為何要滅藥神谷滿門?”
“若非你,為何要躲躲藏藏不敢站出來澄清?”
周盼盼咄咄逼人。
“周大人,司空兄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秦廣王輕歎道。
周盼盼揶揄道:“難道司空望月突然變成了啞巴?”
秦廣王搖搖頭,司空望月的事,由他來辯解,確實不妥。
閻王殿是邪道,藥神谷是正道,他的辯解,只會將司空望月越描越黑。
“個中因由,老夫可說與你聽,但……”司空望月瞥向魏寶。
一個東廠閹人,沒資格聽他的故事。
“你們聊。”
魏寶倒很識趣,起身走向李霜衣。
李霜衣臉色煞白,身軀微微有些顫抖。
魏寶什麽都沒問,就覺得橋下流動的岩漿,怪好看的。
“司空望月是我生父。”
李霜衣朱唇輕啟。
魏寶愣住,無法接話。
“但他殺了我娘。”
李霜衣又道。
江湖情仇,自古狗血。
魏寶算是懂了,李霜衣要殺司空望月,只是想替娘親報仇。
但當真的拔劍相向,她能對司空望月痛下殺手嗎?
“你怎麽不說話?”
李霜衣扭頭看向魏寶。
“不知道說什麽。”
魏寶不明緣由,自然不能亂說話。
“我娘是被司空望月玷汙,才有的我。”李霜衣心頭藏著事,終日鬱鬱寡歡,偶爾會有傾訴的欲求,卻是找不到聆聽的對象。
這些事,她從未跟周盼盼說過。
“是不是覺得我很髒?”
李霜衣面露苦笑,眸中噙著淚花。
“霜衣,你不能這麽想,大人犯的錯,跟孩子何乾?”魏寶其實不怎麽會安慰人。
李霜衣笑了笑,繼續說道:“可我娘就很嫌棄我啊,自我出生,對我不是打,就是罵,從沒對我笑過……”
誰能想到仙氣飄飄的李霜衣,童年竟是如此不幸。
“大概在我九歲那年,我打碎了一個花瓶,我娘拿著帶倒刺的鞭子,將我打了個半死。”李霜衣臉上的笑容沒有消散,只是那笑容裡藏著太多苦澀,“剛好司空望月來看我,就跟我娘起了爭執,沒忍住打了我娘一巴掌……”
司空望月憤怒下的一巴掌,凝攜不少內力,不會武功的弱女子自然承受不住,當場斃命。
那一幕,深深烙印在李霜衣的腦海裡。
那一巴掌,將她從水深火熱中拯救了出來。
也是那一巴掌,讓她失去了娘親。
沒娘疼的孩子是很可憐,但沒娘的孩子無疑更加可憐。
不管親娘如何羞辱她,如何折磨她,她從來都沒恨過娘親,而是將所有的恨都算在了司空望月身上。
若非司空望月禽獸不如,她就不會來到這個世上,娘親的人生也不會被摧毀。
“殺了司空望月,可能你心頭的鬱結會更重。”魏寶看出了李霜衣心頭的矛盾,“但若非殺不可,我可以幫你。”
由魏寶來終結司空望月的生命,就能減輕李霜衣心頭的負罪感。
“我很矛盾。”
李霜衣有想殺司空望月的心,卻又好像還沒下定決心。
“慢慢來。”
魏寶笑道。
弑父的決心本就沒那麽容易做出。
往生亭中,司空望月沉默不語。
面對周盼盼的緊追不舍,冷嘲熱諷,司空望月選擇用沉默來回應。
縱然背負再多的罪名和罵名,有些秘密,需用命去守護。
“司空谷主,我隻想知道有誰從藥神谷得到了大量醉生夢死。”周盼盼頗為無奈,不得不退一步。
司空望月深知緘默的重要性。
“既如此,那晚輩只能得罪了。”周盼盼所說的得罪,就是押司空望月到大理寺,再慢慢審問。
大理寺的酷刑下,縱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也撐不了幾天。
“周大人,在這裡問可以,想帶走,絕對不行。”秦廣王立馬表了態。
周盼盼道:“他有說過一個字嗎?”
不管問什麽,都在沉默。
不大刑伺候,司空望月的金口怕是很難張開。
“周大人,老夫即便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你又能拿那個人怎樣?”司空望月搖頭苦笑。
周盼盼問道:“是雨化田?”
“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跑這一趟?”司空望月道。
雨化田派出精銳,欲要除掉魏寶,隻憑這點就能知曉雨化田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但沒有確鑿的證據,根本動不了雨化田。
“司空谷主,若你肯站出來指證……”周盼盼希望司空望月能夠明白,雨化田這回殺死的是當朝公主,再怎麽受寵,一旦有真憑實據,安皇絕不會輕饒。
秦廣王揶揄道:“像這些髒活,周大人不會以為雨化田會親自來做吧?”
“所以取走醉生夢死的人是誰?”周盼盼就知道會是這樣。
司空望月道:“申屠聞人。”
又是申屠聞人。
這也難怪,畢竟申屠聞人是雨化田的親信,替雨化田做那些髒活,理所應當。
魏忠賢親自出馬,都沒能逼雨化田交出申屠聞人,要如何才能找到此人?
以雨化田的狠辣,只怕申屠聞人早就變成了花肥。
此案,將在申屠聞人這裡終結。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但查來查去,最後好像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司空望月站起身,看向奈何橋邊的李霜衣,雙手捏在一起,神情緊張。
“你這麽怕霜衣?”
周盼盼不解。 uukanshu
李霜衣武功高強,得罪她,確實只剩死路一條。
但司空望月好歹是藥神谷的谷主,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前輩,犯得著如此懼怕一個晚輩?
“老夫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她……”司空望月沒將話說完。
他不是怕李霜衣這個人,而是怕李霜衣過得不開心。
“司空兄,有些心結解開就好了。”秦廣王只知道解鈴還須系鈴人。
司空望月自己種下的苦果,唯有他自己吞進肚子裡,才能著眼未來。
老被過去束縛,如何成就大事?
“如何解?”
司空望月要解的不是他自己的心結,而是李霜衣的心結。
“告訴她真相。”
秦廣王道。
真相?
什麽是真相?
他司空望月有自己的真相。
李霜衣有李霜衣的真相。
兩個背道而馳的真相,在李霜衣的心頭打了個死結。
解不開。
根本解不開。
但司空望月還是走向了李霜衣。
“我要回避嗎?”
魏寶嘴上問著,腳下已是朝旁側走去。
“不用。”
李霜衣拉住了他。
“霜……”
司空望月走近後剛要開口,猛地想起李霜衣不讓他直呼其名,趕緊改口道:“李劍仙,再給我一年時間,一年後,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你是斷定我不會殺你?”
李霜衣有很多理由殺了司空望月,況且她若想殺人,從不問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