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這裡的旁邊還空了一塊,才寫下一個人名?”顧遠看著方鐵匠和下一個人名中中間突兀一塊的空白,細聲詢問道。
“你也算觀察仔細了,那空位本來是就給一個人的,可是那人不知為何沒死成。”柳夫人的笑容終於消失不見,夫婦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顧遠。
“你們二位的意思是說,這裡本來該填寫的人名是小叫花我?”顧遠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涼意,臉也變得有些煞白。
“這裡原先確實是給你留的位置,但其實你更該被放在,因輪轉神功被害的那群人的名單裡。本來橫豎都是逃不過去的,沒想到你不光活了下來,還差點把黃家那小子給揪了下來。”柳長青看了看手頭的另一份名單,微笑著點了點頭,提及顧遠壞了黃宜祿的好事,他的神情明顯透出一份興奮。
“不過我還是不太明白,二十八日那晚,我明明在城南荒林裡,親眼看著你閉了氣的,怎麽轉過天你就又活了?”柳夫人終於把自己親眼看到小叫花,被黃宜祿殺死的事情,也和盤托出。
“興許是我命大吧,錯亂的輪轉神功殺不死我,只是讓我陷入了假死的狀態。”顧遠含含糊糊地說出了,心中準備多時的答案。
“我手裡名單上的人,與輪轉神功無關,卻又是為何而死呢?”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小叫花已經死去,自己是與他不同的另一人,顧遠不能說出真相,隻得借卷軸名單岔開話題。
夫妻倆見顧遠不願多提自己的事,便順著他的意思繼續回答,“從最早到最近的,這些人的死亡時間足足隔了有五六年之久。他們所從事的行業,也是各有不同,一開始誰也無法把他們都給串聯起來。我也是發動過去的相識查了很久,才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並最終形成了這份名單。”
柳長青摸了摸光滑的椅把手,調整身子慢慢坐直緩緩道,“原來他們都是被一樣的事,給拴在了一起。”
“這些人大多是各地的工匠民夫,尤其以木匠以及泥瓦匠為主,當然這當中還有方存善這樣的幾名鐵匠。他們居住在不同的縣府,有的甚至還跨著不同的州郡,若是不仔細調查,還真不能知曉這個共通點。好在經多方探察,終被我們逐一對比,找到了這共通點。那就是,他們都參與過,近些年來齊王負責修建的寺廟等工程!”柳長青說話聲音不大,每一個字落入顧遠耳邊,卻都猶如驚雷擲地有聲。
“修修廟裡的屋子,也不至於,得死這麽些人吧?”顧遠看著厚厚一遝的名單,心頭不禁一陣發涼。
“真的只是修廟舍,當然是不至於,可要是他們修的屋子,有別的用處呢?這十年來,不少人為了避開苛稅,或輾轉逃去北國,或直接加入僧籍,地方收不上東西來,便隻得一再加重賦稅廣造錢幣。”柳長青突然又擲出一枚錢幣,那錢幣在顧遠身前三尺處落下,發出一串“叮鈴鈴”的脆響。
“前輩你好端端丟錢給我幹嘛,我是不是該給你唱段數來寶,好好回應一下。可是這要飯的舊業務,我也不太懂啊。再說要是給壓歲錢,這點錢也未免太少,忒不符合您的身份了。”顧遠說著還是下蹲撿起錢幣,放在手裡掂了掂後,又搖了搖頭。
只因這錢分量明顯不夠,顯然不是舊時鑄造的足銅錢,恰是一枚近些年新鑄的鐵錢。
南楚民間對鐵錢多不怎麽不待見,在不少地方,足銅錢十文足可抵十五文鐵錢。
百姓正常用錢,平日裡也不會整貫使用,大多是拆開散用。於是許多人得了錢,便會花些時間,將銅錢與鐵錢分開計算,以求收益最大化。
顧遠之前在鏢局人教導下,也是深諳此道,所以隻一下便分辨出了這是一枚鐵錢,故此再度撿錢後,才會不斷搖頭
“你小子還真會挑肥揀瘦,但到底不是行家,終究還是漏了重點。”柳夫人看著嫌棄銅錢的顧遠也搖了搖頭。
“也不怪你,這鐵錢就算行家,也未必能輕易辨別真偽,何況是你呢。”柳長青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語氣頗有種故弄玄虛的意思。
“這是一枚東海郡三年前產的新錢,尺寸分量都與真品所差無幾,幾乎能以假亂真,就算真流通到市面上,也絕不會有什麽差池。”
“您是說這是枚假幣,真的假的?”顧遠不禁張大嘴巴,現出驚愕的表情,以南楚通貨膨脹的水平,銅錢又不是紙幣,要是造的少,恐怕連回本都夠嗆。
顧遠還清晰地記著,當年有新聞報道,有人花了十一萬,結果隻造出總值十萬的一塊錢假鋼鏰的事情。
“要是想仿造到這一步,沒有官家的模具是決計不行的,而且若只是少量鑄造,最後恐怕要得不償失的。能弄到這麽多鐵,也非一般人所為,而它便是名單上人喪命的原因了。”賣了半天關子後,柳長青終於爆料了一個重磅消息。
“哦,忘了告訴你了,本城的南麓寺,就是他們分銷偽造錢幣的一個窩點。”
柳長青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後,uukanshu 緩緩補充道:“據我所知,簫昆這個人呢,一向頗為多疑,而且是主張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的。你三番兩次地去南麓寺,找他和他乾兒子的茬,他少不得要把你和這件事聯系起來,所以你就算擺脫了千機樓,也還是跑不了。”
顧遠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良久他才再次眨了眨眼。對於方存善的死,其實他並不是很在意,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畢竟他和這便宜乾爹,連面也一次沒見過,也就提不上有什麽感情。
所以即便剛才知道事有蹊蹺,他也沒什麽反應。而且如果細究起來,行凶之人可不是黃宜祿這樣,有實無名的私生子,對方是如今掌權的皇帝所寵愛的皇子。
他之前有找黃宜祿報復,最後都沒成功的前車之鑒,也不至於傻到以為,自己能做什麽,讓一個正牌的皇子有什麽損失。
不如說齊王不來報復顧遠,就算難得的了,他先是打傷黃宜祿,帶走了薑薇梓,這回又打傷謝天臨,再次強行帶回女郎,兩次都和齊王鬧出了不小的矛盾。
輪轉神功的威力之強,也是有目共睹,黃宜祿一直想要這功夫的法門,此刻在加上有關假幣這茬事,那自己一定是逃不開對方的勢力了。要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強,顧遠只怕當場就要摔倒了。
正如柳長青所說,顧遠今生只怕能從千機樓手中逃脫,也難逃離齊王的手掌心,更別提要過上安生日子了。
想到此處他的心臟跳動節奏,又急促了不少,在這大冷天的,人在原地一步未動,竟兀自流了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