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除了裹滿泥漿的髒布衣與一雙草鞋外再無他物。
烏雲翻湧間金紋漸淡漸遠,偶有悶響雷鳴。
一刻已到,金雷將散…
“轟隆隆隆隆——”
但在雷雲將消散的最後一刻!
一束木桶粗的金色雷柱刹那砸向大地!砸出一道足足半丈粗兩丈深、冒著滾滾濃煙的深坑。
崩裂的石子殘渣如雨般四濺!甚至,還有一片恰好擦著葛玄耳尖劃過。
久久未能回過神,直到金雷徹底消散後,葛玄才咬著牙從牙關中擠出兩個字:
“.…..孽子!!!”
那道金雷來得很沒道理!明明就快消散了,非要就近劈上一道。
若非金雷精準度不高,他怕是當場氣化。
葛玄揉著耳尖心有余悸。
‘這玩意兒果然不能常用。’
‘敵友不分,內訌好手。除了拿來鎮場子幾乎一無是處!’
這次還是因為清道人的百丈法相夠高,葛玄才能果斷出手。
那麽大個目標在劈不中,金雷異象也算廢了!
…
收回思緒,葛玄眯起眸子,琢磨起清道人湮滅前的話。
“受了恩惠,人人都是清道人…這家夥果然有後手...”
也對,畢竟是兩個時代的余孽。
若就這麽簡單消散,葛玄反倒會心生懷疑。
清道人最後肯冒著灰飛煙滅的風險泄露禁忌,也是為了同他結善緣。
但…
環顧壘起的‘屍圈’,葛玄眸光微寒。
又過了一陣,這場持續三四天的暴雨終於停了。之所以不確定準確的時間,蓋因這些日子未見太陽。又沒有計時工具,葛玄的生物鍾早已亂了。
薄霧飄散天色依舊朦朧,籠蓋四野的虹膜卻越發濃鬱。
“快要成熟了...”
正當葛玄感慨時,一直默默吃瓜打醬油的孔大德突然出聲。
“先生在上,請受大德一拜!”
孔大德雙膝跪地,捧手在前向葛玄納頭拜倒。
“這是作何?”
葛玄出手想要攙扶,還沒能提動。原來是這黑臉漢子將真氣運到腰膝處,使了千斤墜的技巧。
孔大德恭敬道。
“大德曾頂撞先生。雖受罰,實心仍有不滿。然,今日得見先生神威。大德備受震撼。此一拜,一為心中不敬先生。二來,求入先生門下。大德定忠心不改,此生不悔…”
“......”真是難為你用這麽文縐縐的語氣說話了。
“先起來。”
葛玄運轉青色靈氣加持,如雕刻似的玉手力道大增。搭其肩膀上向上輕輕一提。也不見用力,孔大德卻不由順著力道站了起來。
“先生...我...”孔大德臉色微紅。他本在武林中算不上頂尖好手,後又損失大量氣血真氣,尚未完全補充。
此刻在葛先生面前賣弄本事,回過神後便覺得不自量力。於是耷拉下腦袋,一副生怕被訓斥的模樣。
葛玄看得好笑,便以一種審視的語氣說道。
“大德,我對你並無過多好感。”
在今日前,他對孔大德的印象一直不好。魯莽暴躁,說是江湖兒的豪氣,可實則就是不負責。
孔大德縮起脖頸,滿是橫肉的臉上露出一絲委屈。卻不敢辯駁。
葛玄無聲輕笑,背過手又轉過身去,語氣稍緩。
“但,今日葛某對你略有改觀。”
無論是對小如意母女二人的悲憫,又或是強忍恐懼偷襲老屠要帶葛玄走,亦或是剛剛吐露心聲。
足以說明這黑臉漢子本性不壞,還有救。
孔大德猛地揚起頭,激動道:“先,先生,那,那我…”
“我還沒說完。”
望著薄霧中靜謐的清山縣,葛玄的思緒卻飛到了別處。
清道人所說沒錯,世道正在崩壞。
隨著靈氣繼續流逝,修行者們也將越發瘋癲,他們現在還隻敢偷偷摸摸做些小動作,但早晚會走上明面。
放在葛玄眼前的有兩條路。
一條是助紂為虐,剝削世間萬靈成就自我,走唯一超脫。
而另一條…便是做那擋車的螳螂,同這崩壞的世道對弈一手!
他會怎麽做呢…
葛玄腳步沉重的走回面攤。不解的孔大德也跟著轉了一圈,耐心等待他接著開口。
面攤中的打鬥並未持續太久,被褥中的小如意依舊安心熟睡。
葛玄壓低了些聲音。
“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若是達成了葛某的考驗,便允你入門。”
“真的?!師父,您盡管吩咐!”
得到允許,孔大德當場雞賊的改了稱呼。
“呵呵,先別說那麽早。葛某的考核可不簡單。”
回憶到給當朝太子李明治出的考題,葛玄微微勾了勾唇。
也不知道他準備得怎麽樣了。
思緒短暫飄忽片刻後,葛玄給出了考核條件。
“葛某要你在三年內至少達到武宗,且不準行凶作惡。屆時,葛某要聽你如何分辨‘善’與‘惡’。”
“三年武宗!!!”
孔大德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習武之人打磨氣血真氣,那都是積年累月厚積薄發!
他自幼習武,花了近十七載達到二流中遊,已算天賦飛凡。如今卻要在三年內武宗…怎麽想也不可能吧!
葛玄但笑不語。
其實,他所出考核的關鍵不在前,而在於後者的‘善惡’之辯。
他給足了孔大德思索的時間,也料定這黑臉漢子會應下。
果然,在短暫沉默片刻後,孔大德堅定地揚起頭。
“先生,大德縱是拚盡全力,也會達成先生的要求。”
“呵呵,有這份心不錯。”
念及對方今日所為,葛玄若有所指地提醒一句:“但千萬不要執著於表象~”
“好了,該回去了。”
“那…她們?”
“暫且放下,葛某晚些安置。”
…
…
“叩叩叩~”
客棧外,一道溫潤平和的嗓音說道。
“諸位,葛某回來了。還請行個方便。”
半響,見屋內無人回應。門外又響起一道甕聲甕氣的大嗓門。
“師…先生,讓某家來!”
正觀望客棧的葛玄應言後退幾步。在他的視角中,所有的‘氣’都匯集在客棧上方。且相當模糊狀態極差。當孔大德拍掌掀翻門板時,許是震響嚇了眾人一激靈,氣息再次混亂。
室內,入目而來的便是一片猩紅。蒼白的斷肢殘臂鋪滿地。
很容易猜到發生了什麽。
葛玄踩著空白向內走了幾步,見腳旁一具瞪大雙眼的屍體胸膛裡鑲嵌些木質碎片。看上去有些圓潤,像是珠子一類。
頓時聯想起小和尚常戴在手邊的佛珠。
葛玄站在大堂中,朝二樓運馳靈力至嗓,朗聲呵道:
“石老爺,宋大俠,見淨小師傅。都請下來吧,已經安全了。”
靈氣加持下聲音迅速蕩開。不一會,聽到他聲音的眾人小心推開門,從門縫中確認是二人後,情緒頓時激動起來。
“真是葛先生回來了!”
“太好了,我們有救了!!”
先前還僅剩恐懼,現在卻爭先恐後地搶著下樓,生怕會慢一步。
相信葛玄的石老爺等人反而最後下來,不緩不慢也不失風度。
一刻鍾後,打掃乾淨的大堂中。
葛玄幾人坐在長桌前,面前都沒放茶。剛‘死’了不少人,沒人暫時沒飲茶的心情。
余商人護隊和雜役們繞著幾人圍成圈貼近,生怕會漏聽一個字。
葛玄挨個打量過眾人的‘氣’,確認目前無人被汙染後松了口氣。
日後怎樣尚不清楚。
“石老爺,還請盡快離開清山縣。日後是行是退,還請自行斟酌。”
“唉~!石某省得。”
石老爺拱手拜了個禮後,反應過來葛玄話中的意思,微微一愣。
“葛先生,您不同我們一行了嗎?”
聞言,眾人面上多了灼色。
不同行?!這哪成啊!
世道這麽亂,幾乎邪祟橫行了。
那些鬼東西劈成兩半也死不了,若非有小和尚出手,眾人怕是都要沒命!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小和尚本事遠遠比不過葛先生。
若是沒有像葛先生這樣高人護航,誰還敢出行?
宋涯正想說些什麽,突然覺得腳下被踢了兩下。追著那條大粗腿看去,見孔大德朝他擠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多說話。一旁的葉長修也得到了同樣的待遇。
小和尚聞言也只是疲憊地睜開眼笑了笑,複又闔上雙眸繼續養神。葛玄不清楚客棧內具體發生了什麽。瞧他一張清秀小臉滄桑不少。腦門也沒之前亮了…
葛玄掃視過眾人的觀察,決定簡單解釋兩句。
“如今,清山縣已淪為滿是沼氣的汙穢之所。如不清除,日後必將禍患無窮。”
“那,我等暫時留下,待先生清除後再上路可好?”
石老爺的請求頓時得到眾人支持。
“對啊,哪有讓葛先生獨自在這鬼地方的道理!”
“晚幾天出行罷了,沒什麽大不了!我等也可以助先生一臂之力。”
“.…..”
葛玄一眼便看出了他們的小心思但沒點破,微微搖頭示意不可。
“石老爺,你們均是肉體凡胎。在此地時間一久,將被汙染為這些鬼物。”
“再者,葛某此行所見頗多。此間事了後,也該回去了。”
見他將話說到了這種程度,就算眾人再不情願也隻得住口。至少還能留下個好印象。
同樣想到這點的石老爺一咬牙,拍板做了決定。
“老黃,去叫人收拾收拾,咱們這就離開。”
“是,老爺…”
有了葛玄那番言語,生怕會變成髒東西的雜役手腳麻利得很。就連一些小商人也跟著搭把手收拾,甚至將一些礙事的貨物當場丟棄了。
一個半時辰後。
信安車隊的馬車已經駛出城門前。
葛玄沒有騎馬,同石老爺、宋涯三兄與小和尚等,邊走邊聊。
出城門沒走多遠,一抹暖色撒在信安商隊每個人身上。
太陽升起時的晨曦溫暖柔和,令久未見太陽的眾人心神激動無比。
身前是晨曦升起,生機無限。
身後則依舊薄霧籠罩,死氣沉沉。
二者僅僅隻隔著一道陰影線。一陰一陽,卻又無比契合…
葛玄駐足留在陰影中,沒在向前。
“且去吧,葛某便在這裡目送諸位。”
石老爺等人站住步,回身齊向葛玄作揖一拜。
出來的路上,他們自然見到堵在街口的‘蒼白屍圈’,與天雷劈碎大地的坑洞。
結合他們在客棧中聽到的雷聲,一切都明了了!
“我等,謝葛先生救命之恩。”
“不妨事。”葛玄揮了揮衣袖, 又交代上一句。
“日後若是再行商,盡量避免夜宿城縣。人心…可畏啊。”
石老爺再次拜過,忍不住問道:“不知先生所在何處?日後我等也好登門拜訪。”
雖說告訴他們也無妨,但葛玄也不想滿山都是人,擾了他清淨。
沉吟片刻後,當了個謎語人。
“有緣自會相遇。”
眾人不好強求,一一道過別後,一步三回頭的上了馬車。
最後上車的則是小和尚。
“心自在山見佛。”
小和尚雙手合十,稍一彎身額頭便冒起冷汗,疲憊的面容不見以往的機靈。
他拜道:“大先生,小僧隨車隊一陣也要回見佛了。此行得大先生之助,小僧終於成功‘歷劫’。此大恩德,難以言說。”
“他日大先生若去見佛,大歡喜寺上下必盛情相迎!”
‘歷劫…大概是大歡喜寺的法門。又是一條未知道路。’
‘見佛,待他日穩定下來後值得一去。’
心下思緒一過,葛玄拱手朝小和尚還了一禮。
“那葛某便卻之不恭了。”
...
踢踏踢踏的沉重馬蹄聲漸漸遠去。
直到車隊消失在地平線與太陽交界處時葛玄才收回視線。
長袖一振,轉身回到陰冷中仰望猩紅蒼穹。
葛玄目不轉睛的注視許久,待那抹紅色鮮豔欲滴時。
他整理衣衫躬身作揖,一字一頓朗聲道。
“食汝靈玄,承汝因果。”
“葛某拜請諸位,入我玄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