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村中人會被嚇瘋還是熬不過內心愧疚自盡,全看他們自己。
在離村子有段距離的小樹林外,等待蘇霈二人換裝時,葛玄也用玉簪將一直散亂的長發挽了起來。
之前不用,一來是舍不得怕碎。二來嘛,則是總覺得有些女氣。心底稍微有些糾結。
但現在心境越發順遂後,對這些表象看的更開了些。
發梢凌亂心不亂,更顯率真。
沒過多大會,主仆二人換上一身藍袍勁裝,朝葛玄再次一拜,真如兩個俊俏的公子。
齊齊抱拳道。
“蘇霈/環,謝葛先生再次相助之恩。”
“起來吧,走,在離去前先隨葛某去見一位相識。”
葛玄抬手示意她們站起,瞧了眼天。
晴的正好,是個出遊的好日子啊。
...
尋著蹤跡來到一片高草地中,黃泥地面格外黏腳。
深入草叢的動靜驚擾到些生物,窸窸窣窣聲中高草來回撥動。沒等蘇霈二人來得及警惕,便從中竄出四道黑乎乎的身影。
“汪~汪~”“汪汪汪~”
那是四條皮毛卷曲發黑的土狗。
聞到葛玄的氣味後便急匆匆的趕了過來,高興的圍著轉圈打滾,在黃泥地中翻著肚皮。
“噅兒兒~~”
犬吠後,遠處又響起了馬兒的嘶鳴聲,撥開草叢看到不遠處正臥著兩匹駿馬。馬匹中央還趴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看到來者是葛玄,那‘東西’仰起頭,露出了一雙明亮的眸子。先是一愣,緊接大喜,雙臂撐地恭恭敬敬的給葛軒拜了幾拜。
“啊啊啊啊~”
朝悟用怪叫表達著興奮,葛玄卻察覺到蘇霈與小丫鬟的緊張,出聲解釋道。
“不必驚慌。其為此地的守村人,葛某為其起一名為‘朝悟’。看似外表邋遢,實則內心純良。”
蘇霈對葛玄自然是信任的,再聯想初遇朝悟的舉動,雖然怪異了些,確實是要阻止她涉險。可她們主仆二人卻險些害死對方。
羞愧的向朝悟做福道歉:
“是小女子一開始沒能領會您的意思,還導致您身受重傷,還望乞恕罪!”
“我...我也是,險些傷到了...”小丫鬟紅著小臉,動作有些慌張。
若不是葛玄在側微攔,指不定就要磕上幾個。
朝悟愣了一下,蓬頭垢面下傻呵呵笑了。單手撐地蜷起另一條胳膊,示意自己不在意。
三人一番手語比劃,頗有些滑稽。
過了一會,葛玄才正了正神色,打斷他們混亂的交談。
“朝悟,山村中人多做惡事,已遭業報。此地也不值得留戀。你若願離去,葛某可為你尋一安身之所。”
葛玄對這個看似癡傻,實則淳樸的守村人還算有好感,能幫上一手自然不會推辭。
朝悟眼中流過一絲意動,但猶豫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
他指著山村後群上的方向,又將手搭在臉側做了個酣睡的動作。
“......?”葛玄表示有些摸不著頭腦。
見他不理解,朝悟著急的啊啊怪叫。可越是這樣,越是難懂。
倒是一直旁觀的小丫鬟忽然‘哦’了一聲:“葛先生,他是不是說要睡覺了呀?”
“睡覺...”
你小腦殼裡在想什麽?
不過,葛玄倒也受了些提醒,指著村子的方向:“你是說這裡地下孕育著什麽東西?”
“啊啊啊!”
朝悟連連點頭,又做了個切割的動作向前一遞。
這次葛玄看懂了,朝悟是說:等此處東西孕育後分他一半。
可不管他怎樣審視,也沒能看出山村有何不同。想來就算有,也不是他葛某人的緣法,強求不得。
沒去追問朝悟是怎麽知道的。每個人都有秘密。對方既然願意向他分享,已是相當信任他。
抱手向朝悟道謝,算是承了這個情:
“那葛某便先謝過了。”
“汪汪~~”
四隻土狗察覺到葛玄的離別之意,鼻腔中唧唧噥噥撒著嬌,想要隨其離去。
葛玄無奈點了點它們腦門:“緣之一字強求不得,我與爾等緣份暫別。若不強求,日後說不得還能再相遇。”
四小只聽到前半句時蔫了下去,可聽到後半句後又直起了耳朵。興奮的繼續圍繞轉圈圈。
瞧它們沒心沒肺的樣子,忽然令葛玄聯想起上輩子幾隻家喻戶曉的小妖怪。雖然無甚神通,卻也能為世界帶來一份樂趣。
從左到右按照花色挨個打量,暫時名為大黑、大花、大白以及大黃。視線在大黃狗身上格外停留片刻。別的不說,這狗子叼起棍子揍人時還挺狠。
“呵呵呵,好!那分別前葛某再送你們一場造化。”
說罷,葛玄分別在每條狗子額頂點上一粒黃豆大的黑點。
“道路留給你們,怎麽走下去就看自身本事了。”
這樣一來也算是給忘憂留個伴,至於四條土狗今後能修成巡山小妖,還是敵不過歲月流逝。
全看自身造化。
做完這一切後,也算是暫時了結了此間因果。
葛玄領著二女與馬匹向外尋道,一邊揮別朝悟等。
“有緣自會再會!”
“啊啊啊!!”
“汪汪~~!”“汪!”
…
蘇霈與小丫鬟同乘一匹馬,將稍微健壯些的頂雪烏騅讓與葛玄。
葛玄也沒推辭。
說起來,這還是他兩輩子頭一次乘馬,上一次還是坐的老黃的啞驢。
好在烏騅本就性情溫順如今又通人性,馱乘葛玄時格外賣力。踏步四平八穩少有顛簸。
這荒山野嶺中也尋不到路,乾脆一直向東走。
群山漸漸向後遠去,直至無蹤。
走了有一段時間後,交錯的阡陌小道逐漸清晰起來。有了道,便有人煙農田。更有頂著日頭、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
葛玄翻身下馬,朝壟田中的農人打聽了位置。得知此地居然是長興州地界邊沿。距離上京城並不遠,沿著道向南行個兩百來裡便能到達。
尋常良馬只需兩三日。
而烏騅與赤騮都是駿馬,雖不及日行千裡。但快馬加鞭下一日也能到達。
葛玄道過謝,回身上馬問向二人。
“如今方向已經明了,你二人若要去榮樂州,葛某可送上一程。”
榮樂州距離此地要遠,至少要花五六日。雖然麻煩了些,可葛玄畢竟是借二人才尋到機緣。耽誤些時日也無妨。
聞言,蘇霈與小丫鬟對視一眼小臉微紅。
初次見面時自稱‘榮樂州人士’,是想找個好心的俠客護送,又擔心落入歹人手中。但在見到葛玄的神異與品行後,她二人反倒不舍得離開了。
尋常人窮其一生都無法尋得的機緣就在眼前,若是錯過了恐怕要遺憾終生。
蘇霈纏著手指低著頭,最終咬牙將心裡話說出來。
“葛先生...我二人其實不是‘榮樂州人’,而是家住‘廣陵州’。難得出家一趟暫時還不想回去,能再隨您同行一段路嗎?”
“廣陵州...”
葛玄回憶起曾看過的簡易地圖,略驚訝的再次打量二人。廣陵州已經相當接近關山道了,沒想到這兩個小家夥跑了這麽遠!
“出門在外保持警戒心是應當的,但下次出門前,可要拎清楚自己的斤兩~”
聽出葛玄話語中的調侃,二人紛紛臉紅。
“行了,既然暫時不想回去,那便隨葛某去上京遊玩一遭,屆時葛某尋信的過的人送你們回去,如何?”
“真噠?太好啦!謝謝,謝謝葛先生!不過...”
兩個小家夥先是得到允許後大喜,可緊接著蘇霈便想到了什麽,扁了下小嘴,情緒淡了些。
看出了她的猶豫,葛玄知其情緒變動多半與朝堂之上有關。
無外乎黨派紛爭嘛。
若是以往他絕不願趟這渾水。但此行之後,心中卻有了別樣打算。
葛玄坐在馬背上微微側過臉,輕描淡寫道。
“安心,有葛某看著,隻管玩耍便是。”
語氣雖輕,可話語中的自信與無形威嚴令人矚目。
這讓蘇小姐二人對葛玄的身份越發好奇。
不過,這位大先生的手段通天,更是屢次救她們於水火,二人早已完全信任於他。
“那便謝先生好意,我二人願隨先生去往上京。”
“哈哈哈,好!那就朝著上京的方向出發。”
…
馬蹄暢快奔騰,向著南道行去。
約莫至日頭懸空時,終於望到了一座城縣的輪廓。
葛玄心下微喜。
“現在正是午時,也該用餐了。前方有座縣城。且入城休息一陣。”
如今他有靈氣滋養五髒肺腑,對五谷的依賴逐漸遞減。完全可以長時間不吃不喝。之前在村宴時偷吃,不過是為了過過嘴癮。
當然,他也留了幾枚銅子作份子錢。
蘇霈與小環揉了揉小腹,連連點頭。奔波了一上午,再不吃飯就真要‘打鼓’了。
臨近城下,也看到了此處城名字。
樂丁縣。
明明不是什麽名城大府,排隊等著進城的車隊卻格外多。
乾等著也是無聊,葛玄同並列的駕車馬夫交談起來。
那馬夫臉頰黢黑,乾瘦健談。再加上葛玄說話好聽,沒一會就混熟了。
“老哥,我見你們這馬車載貨不多,不像是運載的。怎麽都來這樂丁縣?”
馬夫拍了拍罩在貨物上的黑布,一路堆積的灰塵濺起。
“小兄弟不是長興州人吧?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喲,長興州每至芒種有‘送花神’的集會。咱們也是來湊個熱鬧,趕花集哩!”
“啊...已經芒種了啊。”
葛玄輕歎一聲,忽有種山中無甲子的時間錯落感,被人點破後感慨不已。
初來這個世界不過三月中旬,至今兩個月的時間就這麽流逝了。
繼續同馬夫攀談著。
“送花神…這不是南方的節日嗎,怎麽大同也有這習俗了?”
那馬夫搓了搓腦門沒能解答。若要說各地見聞他還能嘮上兩句,但要往細處說,他還真沒在乎過。
“葛先生,小…在下倒是知道一些。”
蘇霈依舊捏著嗓音。
“傳聞每至芒種百花凋零,是花娘娘即將離去。各地有感送別,換新裝,編轎馬,疊旌旗...這習俗源於南國川西道一帶。自大同與南國通商後,一些商人將這習俗帶到了各處…”
“原來如此,蘇小哥學識果真淵博。”葛玄應和著稱讚了句。
關於‘送花神’的說法前世其實也有,只是比不過能放假的節日,因此所知者並不多,葛玄僅有模糊印象。
總體上大差不差,細微差別還是有的。
馬夫大哥聽得津津有味,完畢豎著大拇指讚道:“小哥懂得多,長得也文雅白嫩。想來是個讀書人吧?”
蘇霈抿著唇,遲疑的點了點頭。
話本...也能算書吧?
馬夫嘿嘿笑道:“不過你們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樂丁縣之所以紅火。是每到芒種時節都會有待嫁的女子拋繡球,討個‘播種’的好彩頭哩。”
“聽聞這次樂丁縣的首富,賈家千金也要拋繡球。所以才這麽多人哩~小哥你們也隻管去試試罷,若是真搶中了,當個倒插門也不吃虧…哎哎,前面走了,咱也該進城了,小哥咱們以後再見哈~”
邊說著,馬夫邊架起馬車先一步進了城。
葛玄三人也只是慢了半步,輪到時被守門的官兵攔了下來,拉到一旁做記錄。
城牆關口後的陰影裡擺著一張桌子,一名年輕的青衫主薄伏在桌子前,不時用手扇著風。
見葛玄三人被帶過來,他不耐煩的伸出手:“路引!”
大同出行需要官府批下的‘路引’。要注明從哪來到哪去,去多少時日什麽時候回。若是沒有這路引,莫說是入城。被拿走關起來都是正常!
葛玄在懷中掏了掏,拿出一張紙張,遞了過去。
那人拿過抖了抖,透著光逐字念道:“清山縣到上京城...探親...十日回。嗯,官文沒問題,去那邊交五枚通寶或等價物。下一個——”
葛玄微微眯起眼,大同是有關稅不假。但多是貨稅,個人征的極少。五文錢看似不多,卻也夠一個人一天的飯錢。
上京都不敢這麽征,這小縣城怎敢?
看來,這守門的是個肥差啊。
閻王易躲,小鬼難纏。古今莫過如是~
不值當在這種小事上浪費功夫,幾枚銅錢罷了。
正從懷中掏錢呢,身後忽然響起長槍擋在一起的‘當當’聲。
回首看去,卻見到蘇霈與小丫鬟被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