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的行事风格,他是国子监的官员,今日他若是答得不合魏太后心意,魏太后便会将施元夕行事莽撞的罪责,落到了他的身上。
拿他和施元夕一起问罪。
可施元夕所做的事,实在无法让卢祭酒昧着良心作答。
“启禀太后。”而就在这等凝固的气氛下,施元夕再次抬步向前,当着无数朝臣的面,她神色坦荡地道:“学生奉的是皇上口谕。”
她着一身国子监的学子服,站在了一群官员里,尤为惹眼。
气压冷沉,在这窒息般的氛围里,所有官员皆抬首看她。
却没想到,座上的小皇帝,会在此刻开口。
小皇帝抬头,看了眼周瑛,将放在了宽大袖子里的小手,攥得很紧,将此前记住的话,清晰明白地说出了口:
“李侍郎乃国之重臣,突然遭人陷害,朕心震怒。”
那个自登基以来,一直被所有人视作傀儡的小皇帝,在周瑛入宫后,突然变得口齿伶俐,吐字清晰。
还透着些许寻常孩童没有的聪慧。
“国子监生,本就有替朕分忧之责。”小皇帝抬眸,对上了魏太后那双阴沉沉的眸,浑身瑟缩了瞬。
他脸色煞白,本该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努力地吞咽着口水,想要将克服恐惧,面前的那张面容,仿若变成了夜里空荡荡房间中,那躲藏在了四处想要掐死他的鬼。
如影随形。
他有些喘不上来气,身型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魏太后见状,轻描淡写地道:“皇帝当真是长大了,如今行事,是半点都不把哀家放在眼中了。”
“是这些时日哀家处置了几个刻意教唆皇帝的宫人,让皇帝不高兴了?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地里挑唆哀家跟皇帝的关系?”
她说这话时,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周瑛身上。
周瑛身体其实并没有好全,只是临出门前,让陶云给她抹了些胭脂。
在这边站了这么久,她已有些头晕目眩,背上都被冷汗浸湿。
但她仍旧挺直脊梁,闻言缓声道:“太后何出此言。”
众目睽睽之下,她转过头,直接同太后对视:“皇帝自来孝顺,莫说太后只是杀他身边的宫人,就是要杀别人,皇帝也无有不从。”
那魏太后的脸色骤然变得格外难看。
周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踩在了她的忍耐限度上。
孝顺,那是该孝顺她这个生母,还是魏太后这个嫡母?
又说皇帝对她无有不从。
此事便是朝野皆知,被她这个生母以这等方式说出口,就是在向世人宣告魏家的不臣之心。
若非在朝臣面前,魏太后只怕早已让人撕破了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可在她开口后,那原本恐惧瑟缩的皇帝,竟是逐渐安稳了下来。
再抬头时,小皇帝目光澄澈,视线透过了群臣,落到了远处一身白蓝衣裙,被日光照射着,像画里走出来的人身上。
“母后说得没错,施元夕这般身份,确实不该插手朝堂之事,此事乃是儿臣的疏忽。”小皇帝再次抬头对上魏太后时,即便仍旧害怕,但还是将该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出了口:
“是以,即日起,命国子监甲一级生施元夕,入朝为官!”
一语毕,满朝皆惊。
周遭所有的朝臣俱是变了脸色。
那魏家一派的官员更是神色尤为激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施元夕更是不知死活地将这件事情闹到了最大,惹来京城内外所有人的注意。
所为的,并不只是救出李侍郎那么简单。
今日她所做的事情,都可以让那李谓来做,李谓也是国子监生,并且立场更为贴合。
落难之人,可是他的亲爹!
但偏偏绕开了李谓,让施元夕来领这个头。
周瑛一派的根本目的,就是想要用赵觉、吴侍郎、姜帆三颗人头,送施元夕步入朝阁!
今日若让她真正有了官身,那她便会成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踩着朝中三位重臣的头颅,以女子身份涉及官场的第一人!
反应过来的一众官员,皆是憋闷到了极点,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而同处在了朝堂上的谢郁维、裴济西乃至于施元夕的大伯父施致远等人,均是神色巨变。
甲一级距离入朝堂,本也不过一步之遥。
可这是对于正常学子来说。
施元夕,可从不在这个范围内。
包括了朝中许多臣子在内,即便清楚目前施元夕方声势极大,也未曾想过,她会这么快这么直接地便想要进入朝堂。
以至于皇帝这番话一出,引来了无数争讨。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魏家一派的官员率先站了出来,高声道:“大梁建朝多年,从未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
“她能在国子监内读书,已经是圣上开恩,此等先例绝不能开,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反应激烈的,还有御史台的人。
“女子为官,有违祖宗律令,更别提此女今日还在宫外煽动学子,造谣生事,未进入朝堂,就已经伸手到了朝中臣子府上!”
“如此行事,她若进入朝堂,只怕将引起更大的灾祸!”
“女子为官,乃是不详之兆,臣等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小皇帝的一句话,直接让这大殿外边,乌泱泱跪下了一群人。
出来请命的这些人,倒也并不只是魏家一派的官员,和什么阵营无关,朝中不少顽固迂腐之辈,自来信奉的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
在他们眼中,若非特殊情况使然,施元夕甚至不该出现在了朝堂上。
所以才有这般激烈的反应。
当然了,这中间又有多少人浑水摸鱼,又有多少人已对周瑛一派生出忌惮,借由此事刻意打压,便不得而知了。
魏太后看着这番场面,忍不住冷笑。
周瑛以为,教会了小皇帝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真的能让施元夕平步青云了?
瞧瞧。
都用不着她开口,这些朝臣就已经将施元夕的路堵死了。
一片嘈杂声中,郑奇明轻垂眼皮,冷笑道:“可笑。”
他的话,让那些急切的朝堂官员,安静了些许。
众多官员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只听他道:“你们之中,何人是甲一出身?”
那些请命的官员神色变了变,周遭气氛冷沉了几分,有人按耐不住,讥声道:“考至甲一,便能将她的身份盖过去了吗?”
“依照郑大人的说法,那日后只要是有些才华的人,不论对方是何人,纵是那等杀人放火的穷凶极恶之辈,也能进入朝堂之中?”
“你将我大梁朝堂当成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