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崖沒有忘記這是一個存在詭異神怪的世界,他收起憐香惜玉的衝動,開門見山問道,“這位小姐,你身上怎麽沒濕?”
女子淡淡應道,“行走江湖,同師父學了一手避水之術。”
防人之心不可無,但若是因為防人之心便生人勿進,那便是疑神疑鬼了。李寒崖沒再說話,隻向紅衣女子點頭致意,便大步走向門口,蹲在地上將大風吹散的門板重新支起。
出身木匠家庭的王官自湊上來幫忙。
在他們尋到此處時,此廟已荒廢多時,大門早就不知道被哪個獵戶卸走了。現在這塊門板是三人東拚西湊拆了廟內家具臨時立起,被強風吹破也實屬正常。
不遠處的李睿雲眉頭微皺坐回原地,對女子的到來不置可否,不知在想些什麽。
此時李寒崖已經完全融合了原主記憶,想起了三個讀書人為何敢在這荒廟夜宿。
雖然這個世界存在詭異妖邪,但讀書人只要飽讀聖賢之書,正心正行正念,便能自然在丹田孕育出一絲浩然之氣,助其抵禦惡靈妖邪。
倒是與修真小說中的胎息境、煉氣期有幾分相似。
倘若修成大儒,更能運用浩然之氣暫時修改天地法則、鎮殺妖異邪祟。
因此,已經在家鄉中過秀才的三人倒還真不太怕鬼魅,怕的是拿著鋼刀長戟的綠林大漢。
想到這裡,他對讀書這件事又複生了幾分好感。
紅衣女子繞過幾近被風吹滅的篝火,緩步走向破廟深處。
她將自己半埋在陰影中,低聲報了名號。
“展眉。謝謝三位公子收留。”
“李寒崖。”“王官。”“李睿雲。”
共宿荒山,客舍天涯,名號未必是真,但“報名號”卻是行走江湖的潛規則,仿佛在說,“我不是壞人。”
幾人隨意客套了幾句,待到李寒崖和王官倒騰好門板,渾身又已濕透,名叫展眉的江湖客已經掏出半塊乾餅,倚在牆角小口吃了起來。
隨著生人的加入,氣氛有些凝固,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四人便默契地不再言語。
“咚咚咚...”
好不容易填好的門板又震了起來,積年的灰塵混著雨滴簌簌落下。
李寒崖站起身來正欲說話,卻聽門外那人甕聲甕氣嚷道,“開門!開門!讓軍爺躲個雨!”
他轉身看向身後三人。
展眉依舊小口吞咽著乾餅,像一隻悄然蜷伏在角落的貓。
王官和李睿雲都面露緊張之色。
俗話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遇到鬼物有這浩然之氣護體,但浩然之氣可擋不住軍爺的長刀。
倘若閉門不開,門外這軍爺大可以以蠻力砸“敲”開大門,彼時必然見怪,卻又無端落了埋怨。
李寒崖稍作思量,一邊嚷著“來了”一邊踱到門前,三下五除二卸下門栓,在嗚咽如鬼哭的勁風中,卻見一雙大手如泰山壓頂般落下,急不可耐地將門板推開。
風雨沒有如期落在臉上,李寒崖隻感到一堵牆橫在自己面前。
他抬頭去看,見這巨漢身長九尺,燕頷虎須、豹頭環眼,身著鎖子甲,背負鬼頭大刀,聲音洪亮如鍾,不等他人開口,便又大聲嚷道:
“你們是進京趕考的秀才吧?”
李寒崖點了點頭,招呼他進來,王官和李睿雲亦頷首應下了。
巨漢看來也是懂江湖規矩的,邊走邊朗聲報了名號,“鎮撫司,張望。”
他環顧四周,最終將目光停留在角落裡的展眉身上。
“展眉,江湖客。”
其余三人亦報了名號。
軍漢沒再說什麽,在篝火旁尋了個乾淨處坐下,卻將王官擠在了一邊。
李寒崖想起,這鎮撫司好像是這方世界中專管詭異邪祟的機構。在每個州郡設有總司,長官稱千戶,在縣城設有分部,長官稱百戶。
他看這軍漢有些蠻橫,也不欲同他講理,默默收了自己的地方讓給王官,自己抱著行囊落在一旁,倒是離展眉近了幾分。
早前三人本已準備睡下,養精蓄銳方便明日繼續趕路,但此時三人變作五人,彼此間又是歲昧平生的生人,卻誰也不提睡覺的事了。
李寒崖正望著面前的三座神像若有所思。
展眉已經吃完了乾餅,開始閉目養神。
王官繼續擺弄自己的木工活兒。
李睿雲心不在焉地看著聖賢書,陰霾的眉宇微皺,不知在想些什麽。
軍漢靠了靠篝火,大概是覺得無聊,一雙虎目在諸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提議道,“這夜裡閑坐也是無聊,不如輪流講個故事。”
李寒崖自覺對這個世界還有許多未知,對閑聊之事倒不抵觸,笑著接過張望的話茬,“軍爺想講什麽故事?”
軍漢嘿然一笑,露出一個陰惻惻的表情,一字一頓道,“鬼故事。”
王官和李睿雲面面相覷,臉上閃過一絲慍色。
李寒崖也沒想到軍漢會有此提議。子不語,怪、力、亂、神。此間的讀書人將鬼怪之事視為歪門邪道,認為談鬼論怪會影響自身涵育浩然之氣。
軍漢的提議儼然有些冒犯之意,甚至可以說有些惡趣味。
但他手裡有刀,王官和李睿雲也沒有當場發作。
李寒崖倒是沒什麽禁忌,他對軍漢拱了拱手,“煩請軍爺打個樣吧。”
“好說好說。”
軍漢如一隻猛虎般盤踞在篝火旁,大手一揮,向火中隨意添了一把樹枝,笑道,“我在鎮撫司行走多年,各類鬼物也見了不少,你們可知哪類鬼物最難對付?”
“紅衣厲鬼?”王官平日裡最怕鬼物,此時已經快縮成一個肉球。
“沒錯,就是紅衣厲鬼...此類鬼物怨氣最深,道行也高,雨雪退避,立地無影。”他一邊說著,一邊斜睨向展眉的方向。
雨雪退避...
李寒崖不禁想起展眉剛出現時候的樣子。
立地無影...
她一直素手抱膝窩在牆角,莫非就是掩蓋自己沒有影子的事實?
“我在涼州的時候,便見過紅衣厲鬼將滿門滅盡,那個死狀,嘖嘖嘖...所有死人的眼睛都變成了紅色嘞,進門的時候就這麽齊齊望著你...”
隨著軍漢娓娓道來,小廟內無人附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隻偶爾傳來王官深呼吸的聲音。
李寒崖隻感軍漢的聲音愈發飄渺,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的眉心傳來一陣沒來由的燥熱,仿佛有什麽東西要破體而出。
他強忍陣痛,雙指發力不住捶打太陽穴,一時間隻疼得目眥欲裂。
李寒崖隻好望向仍舊端坐在角落裡的展眉,想借此分散一下注意力,卻見她周身變得影影綽綽,又有數個人影從丹田縱出環繞,仿佛這人就是由數個虛影重疊而成。
嗯?
他微微皺眉,又下意識看向身旁三人。
哪還有什麽軍漢和書生!
一隻吊睛白額猛虎穿著鎧甲,屈膝盤坐在篝火旁,一雙翠綠如寶石的眸子死死盯著展眉。
王官頭顱從鼻梁處開裂,七竅流血,憨厚的臉上死像凝固,正畏縮地埋頭搓手,而李睿雲臉色灰敗,充血的眼眸內不住流下血淚,周身不時浮現出陣陣黑氣。
嗯?這就是【虛監通玄】?
李寒崖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這一屋子怎麽好像就自己一個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