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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谢砚面露窘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但门关上的瞬间,他看到桃花纷飞中,姑娘一滴眼泪垂落,他的心口像被什么攥了一下,脚步不受控调转回来。
此时看着她笑,那团堵在嗓子眼的棉花才化去。
他抿了抿嘴角的汤汁,“汤我已经喝了,姑娘别哭了,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他站起身来,一只柔软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喝了我的鱼汤,还没付钱,怎么就走呢?”姜云婵朝他摊开另一只手,“一百两!”
“......“
谢砚有种被人宰了的感觉,困窘地摸了摸口袋,“姑娘,你的鱼汤未免太贵了些。”
“那当然了!鱼汤是我给自家夫君煲的爱心汤,自然是价值千金,你是我夫君吗?”
“当、当然不是!”谢砚惶恐地退了半步。
姜云婵起身,伸着手逼近他一步,“你不是我夫君,却喝了我夫君的汤,是不是要给银子呢?”
“X......“
话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可谢砚哪里拿得出一百两银子呢?
姜云婵看出他的窘迫,“现在呢,有两个法子,要么你给我当夫君。”
“那怎么行?我有夫人的!”谢砚连连摆手。
“那就只有第二个法子了。”姜云婵朝他眨巴眨巴眼睛,“你给我编一百盏花灯抵债如何?”
“一百盏?只怕一时半刻来不及。”
“那便不急于一时半刻,你跟我回府慢慢编,一年编一盏不一样的,编到一百岁总能还清我的债,嗯?”
“姑娘又说笑!”
谢砚蹙眉摇头,“一百盏不重样的花灯很难的,我游走江湖多年见过的花灯样式也不到百种,且大多都是颜色、形貌上有所不同,若想出新的花样,还需用心设计,实在不好办。”
姜云婵如今才知那一百盏花灯的分量。
曾经,谢砚定是日日夜夜苦思冥想设计、制作,才能做出那么多不重样的灯。
如他所说,有心才行。
可惜姜云婵从前从未细看过他送的花灯,每次都把玩片刻,便放进库房了。
自然,也从未体会过他的巧思和心意。
“没关系,这一次我陪你一起做花灯。”姜云婵扬起唇角:“我们可以做会变色的兔儿灯,钳子会动的螃蟹灯,还有......能骑的凤凰灯......”
“凤凰灯要这么大!”姜云婵站在回廊下,撑开手臂,滔滔不绝讲着她的花灯设计。
皎白的月照在她身上,清风扫鬓发,朱唇贝齿不停开阖。
谢砚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姑娘,脑海中似乎有画面呼啸而过,可想抓又抓不住了。
他眉头深锁,趔趄了一步。
正兴致勃勃的姜云婵忽见他面色沉肃,赶紧过来扶住他,“阿砚,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谢砚诧异望着她,瞳中浮现几许异色,是独属于谢砚的那份镇静沉稳。
姜云婵趁热打铁,“你想起来吗?你是谢砚,我是姜云婵,我们有个孩儿叫桃桃,你说过要陪我们长命百岁的呀......”
“唔!”谢砚却忽地一口血涌了出来。
高大的身躯不堪重负,往后跌倒。
姜云婵扶不住他,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谢砚的身体开始抽搐,战栗,双臂环抱,蜷缩成一团,像是受了伤的幼兽。
“阿砚你怎么了?”姜云婵拨开他凌乱的发丝,才发现他瞳孔布满血色,色浑浊,似乎已经听不到她说话了,只嘴角的血不停地往外涌。
怎么会这样?
姜云婵拿绣帕帮他擦拭。
身后一只手却拦住了她,将她与谢砚分开了。
“姑娘莫再接近他,沈大哥受过重伤,一旦受到刺激会不受控的。”采药女将她扶到了廊下,又赶紧取了铁锁,将谢的手臂拴在桃树上。
那样高大的人躺在泥地里痛苦挣扎,不停呕血,无人敢靠近。
谢砚曾经是个多么骄傲的人?!
他连向人低头都不曾有过,若从前那个山巅之上的公子看到如今自己跌落泥泞的模样,是何感受?
姜云婵不忍心,起身去扶。
采药女抱住她的腰肢,“姑娘不知道,沈大哥发起病来会伤人,也会伤自己,你别去!”
此时,铁链铮铮作响。
他拼命挣脱,手腕被铁链磨出血痕,血水顺着铁链潺潺而流,嘴里呜呜咽咽的,像被困住的野兽寻不到一丝慰藉。
“让我试试!”姜云婵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这般,夺了采药女手中的钥匙,奔向谢砚。
她解开谢砚手腕上的枷锁,下一刻,谢疯了似推开她,朝树上撞去。
“阿砚!”姜云婵上前去拦,他一头撞在了姜云婵肩膀上。
两个人滚落一团。
一阵钝痛袭向姜云婵,还未来得及缓和,锁骨处又传来撕裂的疼。
谢砚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深深咬着,咬破了皮儿。
姜云婵顿时脸色煞白,倒吸了口凉气。
采药女赶紧捡了铁链过来。
姜云婵抬了下手,“不要拴他!”
他是曾经名扬北盛的公子啊,又不是野狗野兽!
她不敢想象方才他若是撞在树上,得伤得多严重。
亦或是,他被铁链拴着得被硌出多少伤口。
他这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姜云婵心口比肩头更疼,她抬起痛得发麻的手臂,轻抚着谢砚的后背,“别怕啊,我在。”
绵绵柔柔的声音贴在谢砚耳边,他痉挛似乎好了许多。
姜云婵侧脸轻蹭着他的头发,“我给阿砚唱曲子吧?唱姑苏小调。”
她轻哼着爹娘定情小曲,婉转绵柔,丝丝入扣。
像是轻柔的羽毛轻轻拂过他的耳朵,细细密密的酥痒没入血液,舔舐着血液里的狂躁。
他渐渐松开了她的肩膀,口中她的味道却迟迟不散。
他竟有些贪念这种味道,喉头微微滚动,绷着濒临崩溃的意志,撑死手臂,一字字挤出牙缝:“你......你先离开,我会......伤你。
“没关系的,阿砚,我抱着你。”姜云婵反而将他抱得更紧,让他压在她身上。
从前他的伤,他的痛,她没有参与。
往后,她想与他甘苦与共了。
她抚着他的脑袋,“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不好?”
她温柔的让人不忍拒绝。
那只遍体鳞伤的小兽在这世间寻寻觅觅,终于寻到了依仗。
他在她肩膀处轻蹭了蹭,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依赖。
姜云婵从未见过他这般黏人的模样,一时心酸又心软,将他紧紧拥着,“那......跟我回家,我给你做桃花酥好不好?”
谢砚终于也拥紧了她。
良久,在她耳边呢喃:“桃花酥……………很甜......”
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进了姜云婵颈侧。
她侧头看他,那个无所不能的人藏在他颈窝,红了眼眶,慢慢昏睡了过去。
她轻抚着他,等他彻底平复,才往门外看了眼,“夏竹,带世子回家。”
夏竹早就等在外面,一行人连忙将谢砚扶起,正欲离开。
“等等!”采药女拦住了姜云婵的去路。
“现在我要去找太医,给他治病。至于他到底谁是他的夫人,理应等他痊愈再说不是吗?”姜云婵找了找衣领,盖住了牙印。
采药女掠了一眼她肩头的伤,却突然笑了,“好了,现在我相信你真的是沈大哥的夫人了。”
姜云婵怔然,抬起头来。
“我叫芊芊,原是东陵的医女。一次我和夫君在乱葬岗采药时,偶然救了沈大哥,他便与我们以兄妹相称,跟着我一家游走江湖。”
芊芊笑容澄澈,“所以,嫂子误会了,他的夫人不是我。”
姜云婵:“那他口中的夫人是......“
“自然就是嫂子你!”芊芊对姜云婵福身行了个礼。
“我救他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枚药丸,口口声声说是要救自己的夫人和孩子的。
所以即便之后他失忆了,仍记着一件事:就是他要找自己的夫人。
他这四年跟着我们浪迹江湖,为的也是早些找到夫人。”
芊芊这些年带着谢砚行走江湖,因为谢砚生得极好,又有一双会编花灯的巧手,确实引来不少姑娘的爱慕。
故而,芊芊以为姜云婵和那些姑娘一样,故意假借名头接近谢砚的。
直到刚刚芊芊看到谢现在姜云婵怀里安稳下来。
他那般依赖她,与平日少言寡语的模样截然不同。
芊芊才敢相信姜云婵和谢砚真的关系匪浅。
“大哥终于得偿所愿找到嫂子,我也替他高兴呢。”
“多谢姑娘!”姜云婵朝芊芊福了福身,感谢她这四年的照顾,又担忧地望了眼被搀扶出门的谢砚。
他到现在还昏昏沉沉,身子恹恹耷拉着。
“阿砚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娘可知道四年前,东陵皇室一件秘辛?”芊芊压低声音。
这四年,东陵最大的趣闻非李妍月和陆池之间的爱恨情仇莫属。
听闻当年,大荒山东陵兵败后,陆池趁热打铁杀回皇城,当场斩杀了他的皇兄。
至于当时还是贵妃的李妍月,却被陆池私藏起来。
两人纠缠不休了四年,如今竟也修成正果。
不日,陆池便要迎娶李妍月为后了。
“此事与阿砚何干?”
“李妍月当年随军前往大荒山时,带回了一个人,那人被巨石碾压,粉身碎骨,其实已经很难存活了。
但李妍月将他囚于深宫,穷极东陵之力寻回了一颗能起死回生的丹药救了那人。”
“李妍月掳走的人是谢!”
姜云婵如今再回想,当初送回明月村的尸体血肉模糊,根本辨不清形貌了。
原来,谢砚当时并未死,而是被李妍月掉包带走了。
“那后来呢,阿砚怎么又流落江湖了?”
“因为大哥其实并未服用那颗救命的丹药,而是将药私藏了,撑着已经快要枯竭的身体逃出了宫。
之后便遇到了我们,他央我带着他一同前往北盛找他的夫人,把解药给他的夫人。”
芊芊这话,叫姜云婵心中一紧。
也就是说谢砚在大荒山临死之前,亲眼看到了那朵小白花飘散。
他是怀着绝望的心情昏死过去,又被囚于东陵皇宫的。
在那种身心受创的时候,他还没舍得服用那颗救命的药丸,他要把它带给她和桃桃。
他竟一直没有放弃救她和她腹中的孩儿………………
姜云婵指尖紧扣着手心,“那为何这四年,他又没去姜府找过我?”
“他去了!”芊芊想到当时还剩一口气的谢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意志,长途跋涉,山水迢迢,一直到了京都。三年前的八月十五,他一落地京城,就拿着药去了姜府。
不过,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被抽掉了魂一样倒在地上,三天三夜没醒。”
“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是桃桃的生辰。
三年前的那一天,也正是桃桃认顾淮舟为干爹的日子。
姜云婵为了桃桃在学堂不被人欺负,特意把认干亲的仪式办得很隆重。
谢砚约莫是看到她和顾淮舟抱着孩子宴宾客,又听孩子叫顾淮舟爹爹。
他误会了,所以才悄然离开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夫君实在没办法再救醒大哥,只能擅自做主把那颗药给他用了。”
芊芊唏嘘道:“自从那以后,他对夫人的记忆就越来越模糊了,只要刻意去想夫人,就会头疼欲裂………………”
芊芊将一本书册递到姜云婵手上,“不过大哥从来没放弃过找回夫人,哪怕偶然捕捉到一些碎片,他也会忍着痛将那些记忆记录在书册中。可惜的是,后来他连这本书册也忘了。”
人的身体是会自我保护的,许当初她和顾淮舟抱着孩子那一幕,深深刺痛了他,他才会逐渐遗忘了伤心事。
而那些伤心事皆由姜云婵而生,所以,他再记不得她的模样了。
姜云婵怅然接过那本册子翻开。
页脚全是被手指攥起的褶皱,字迹歪歪扭扭,汗滴晕开墨迹,干涸了。
俨然,这是在他身体十分痛苦的情况下写的。
其上足足五十页,全然记录着她和他的点点滴滴。
从慈心庵,到闲云院,他记着她的一颦一笑。
记着她每次去闲云院探望,穿了什么衣服,送了什么点心。
记着她的喜好。
再后来,他记着他们同室而居的日子,记着她每一次对他温言细语,对他言笑晏晏。
姜云婵细数才知,原来这十四年她对他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幸而,上天给了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以后他们皆要笑口常开,岁岁年年好。
她将书册收进衣袖里,朝芊芊郑重福了福身,“这几年多谢姑娘照料,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芊芊自是乐见大哥寻回爱侣,福身相应,“只是若想大哥找回记忆,需得循序渐进,不能强行刺激,否则就会像今日这般不受控......”
谢的身体已经不允许自己想起那些痛心的过往了。
姜云婵也释怀了,“既然不能想起,那便不想吧。”
往事难追,前路灿灿。
从前的事太满太苦,谢砚又把自己藏得太深,什么都不肯说。
如今,能重新认识彼此,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只要他在,一切就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