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漫游者 NO.00ec：另有其人

当他们之间的对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吉姆便已大致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现如今诺德安置区愈演愈烈的反抗运动背景下，控制了地上三层的林原家族与掌握了整个地下层区的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合作关系。

而尽管本人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但惠里她便是双方合作最重要的纽带——惠里以为自己加入到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就能够实现自己的自由，但她实际上依旧还是在林原夫人的控制之下。她的所谓叛逆，不过只是两边的人共同给她编织了一个好像是出于个人意志的谎言。

确保自己叛逆的女儿在当前复杂形势下参加街头政治，不会遭遇意外只是一方面的理由。毕竟如果林原夫人真想的话，让手下的武士将惠里软禁在三层的那座“天守阁”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母女之间关系再闹僵一些就是了。

但放任她加入伊卡洛斯解放阵线，让他们隐秘地照顾自己女儿，但却不阻止惠里参与到各种政治活动给自己刷资历，这怎么看都是林原家族政治投机的一部分。

实际上，在廖漆广播“抗争宣言”与诺德安置区局域网下沉，性质更接近深渊暗网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诺德安置区的局势已经变天了。之后多家奥林匹斯企业逐渐撤离安置区的动作，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而在公司势力完全撤离诺德后，过去依附公司构建的权力结构崩塌，新秩序建立是迟早的事情。但未来的诺德安置区究竟是成为脱离公司控制的“自由城邦”，还是被某个调整者所统治，变成所谓的“独立城邦”、“一人之城”，在当前形势还尚不明确。

但无论如何，最初引发这场剧变的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绝对是角逐安置区未来统治地位的最重要势力之一。而在这个大背景下，林原夫人选择顺着自己女儿的意愿，顺水推舟让她加入到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分部，是一步极好的棋。

倘若未来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真的能够彻底取代“十层”，成为诺德安置区的新秩序，那么凭借着惠里的这层关系，林原夫人便有很大的操作空间，让自己完全站在胜利者一边。这不但可以保全自己家族的地位，甚至还有可能借此谋取更大的势力范围。

即便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抗争最终完全失败了，那她也完全可以说这只是自己女儿的个人行为，所谓的“合作”不过她在尽一个母亲的职责而已。她依旧能够保全在三层的利益。

所以说，也难怪在说到惠里差点被控暴特遣队杀害这件事情时，这位家臣的情绪会这么激烈，言语会这么刻薄了。

吉姆心想。

但眼下对于自己而言，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事情是，这位林原家的家臣与跟那个伊卡洛斯的皮条客，正在毫不避讳的在自己面前聊着双方合作事宜的这个行为本身。

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担心自己会把今天听到秘密给泄露出去。

换而言之，林原家这帮杀气腾腾的佩刀武士根本就不是为了色雷斯俱乐部，或为了寻找惠里而来。

他们是为杀自己而来。

“不过念在你这次好歹帮我们家主处理掉了一个烦心的小角色，最起码你的命是保住了。”

林原家的家臣转身看向自己如此说道。

下一个瞬间，六把武士刀从六个方向同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感谢林原夫人的慷慨，对于林原惠里小姐先前遭遇的那些事情，我谨代表组织表示十分……不，万分的抱歉。还请您在收下这份小小的歉意以后，能够体谅我们的难处。”

于此同时，让·伯耶也低头向那个家臣鞠躬。而他此刻说的话，正是吉姆刚走进这间办公室时，在准备的那些发言。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计划好要在这里干掉自己的。

但眼见原本自己叫来的帮手成了催命鬼，吉姆此刻的表情却出奇的冷静。

“我记得林原夫人曾经说过，只要我不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就不会杀我……她这是打算收回自己的承诺吗？”

丝毫没有理会紧贴着脖颈皮肤的单分子锋刃，吉姆看着那个身着黑留袖的家臣如此道。

那个家臣轻轻摇头道：

“家主之前许诺不杀你，是因为你救下小姐有功，并且不想让小姐伤心的缘故。不然以你先前冒犯家主的次数与程度，人头早该被挂起来示众了。”

完全在答非所问……

吉姆暗暗抱怨了一句，接着道：

“就不说以前的旧账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把惠里藏在家里，帮她躲开的控暴特遣队追杀。这次我甚至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过去的那些情谊，所以林原夫人打算就这么报答又一次救下她女儿的恩人的吗？”

说到这里，吉姆也不顾正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直接指向让·伯耶激愤地道：

“然后是这个瞎委派任务差点把惠里给害死的皮条客，他不用死，他反倒是还能因为把我拖在这里等你们过来而逃过一劫。这是什么他妈的狗屁道理？所以这就是你们所谓忠义的武士道精神，这就是你们林原家坚守的骄傲？所以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你们小姐的恩人的？！”

吉姆确信，今天无论是谁来评这个事情，他都不占理。自己冒了那么大风险救人，甚至连自己的一条命都搭进去，结果末了还要被一群自诩忠君的家伙砍头？

如他所料，在他说到“惠里”这个称呼时，几个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武士脸上明显露出了愠色，握刀的手也紧了紧。但当他提到“忠义”、“武士道精神”的时候，那几个武士又好似感到羞愧一般低下了头，不敢跟他对视。

既然这帮COS武士的中二病是因为信仰所谓的武士道精神，而稳定改造后的心智指数的，那么他们自然不可能违反那些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

那个家臣也被吉姆的这番话给怼得无话可说了，见此，吉姆继续加码道：

“我甚至都没有提惠里朝我脑袋开枪的事情，看到我头上的这个伤口了没，就是你们家的小姐留下来，她到底是……”

“唉……”

那个家臣的叹息令吉姆停下了说话。

按照林原家所构建的那套武士极道礼仪秩序，家臣在代主人出访时，她的一言一行皆是主人的化身，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可夹杂自己的情绪——为此，他们甚至找“皮格马利翁”路径的调整者，为此定制了能够更好模仿主人的虚拟人格作为植入插件。

然而吉姆利用自己的能力能够感受得到，她刚刚的那一句叹息却是出自自己的情绪。

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又紧了紧，此刻那几个武士的脸上虽有依旧充满羞愧，但此刻他们的手却是比之前坚定太多了。

“吉姆·雷特先生，既然您也知道，是惠里小姐朝你的脑袋开的枪，那你为何又要自己找上门来呢？”

那个家臣幽幽地道，声音里的情绪比先前复杂了太多太多。

吉姆一下子僵住了。

是啊……或许是因为连接到江舟获得了更高的视野，思考了太多其他的可能，让他反倒是忽略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这次跟我一起来的这些武士，他们并不是听从林原夫人命令来的，而是发誓忠于惠里小姐的侍卫。对于他们而言，武士道精神里的‘忠义’二字，忠在义前。因此，即便他们确实非常感谢是您救下的惠里小姐，但也不得不要取你性命。”

家臣说着，语气里满是困惑。

“下令要杀你的并不是林原夫人，而是得知你没有死的惠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