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水水通过扶桑叶看到过去,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当年以为祭天台是他最爱她的时候,可随着往事揭开,这只是冰山一角。
少年的感情太过赤忱,她低估了赫连生的喜欢,那一刀究竟有多疼啊!
思绪在流动,里面的时间也还在流动。
后来。
赫连生患过一场严重的癔症。
旁人眼中的他风华正茂,祭天台上就九死一生渡过生死劫,明明前途无量。
可刑水水却看到,他经常在塌上呢喃她的名字,气息紊乱,几欲走火入魔。
“刑水水。你这个骗子。不是说年少夫妻,永不分离.......”
他哑声:“你能不能拜了堂再离开我。”
这样骄傲的少年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求你。可世间也没有逆转时光的术法。
梦醒时夜色微凉,深蓝的天空是那般孤寂。
若梦蝉留下的后遗症,是那十五日不断在他脑海中轮回,是她的笑容、语调、面容一遍又一遍重复,让他每一次梦醒都是一种凌迟。
刑水水跑过去,想告诉他:赫连生,我在你身边啊。可是伸出手,穿过他的身体,她倒在地上,翻了几个圈,没有痛感。
她捂着膝盖抬起头。
赫连生已坐在窗边??她经常趴着的地方。他拿出抽屉里的册子,添了一个日期。
十月初五。
我做了一个有你的梦。
梦里花落知多少。
停笔。
树影婆娑,她眼泪不争气落在册子上,有第一滴就有第二滴,晕染了笔墨。
??我做了个有你的梦。
??梦里花落知多少。
赫连生骤然抬头,才发现??下雨了。
雨水打湿小窗台,桃花枝颤了颤。
他没有关窗,门也只留了一条缝。怕她良心发现跑回来找他,却被关在外面吹冷风。他记得她很容易肚子疼。他记得她很娇气。还有很多很多回忆,怕再回忆就想去死了,少年捏着那个小金鱼香囊坐在窗边,又是一夜无眠。
前来送茶点的小童见此情形叹息一声。
秋雨绵绵,红尘一片萧条。
这才只是分开的第二年。
蛊虫溯源接近尾声。
刑水水手中的扶桑叶发出金光。叶片飘在半空,少女手指轻捻,抬起脸,发丝在空中飘扬。
少年的身影在雨中越来越模糊。
檐下的柿饼,已经很成熟了。
“谢谢你一直在等我。赫连生。”
冬天周而复始,该相逢的人会相逢。
她喃喃道:“而我,要去找之后的你了。”
希望没让你等太久。
再睁眼,刑水水回到苍川扶桑树下,掌中的扶桑叶已经黯淡。
她低头看着晦涩的梵文,树叶交还给眼前的老者。
老者似有些意外:“不看另一片吗?”
另一片是关于情蛊的。
刑水水轻轻摇头道:“不忍心。”
不确定赫连生是否已对她用过情蛊。
但她能确定,自己对赫连生的感情在祭天台之前就开始了,绝对不是来源于情蛊。
............
近日离火运得这么频繁,就算有情蛊,也早就被烧死了。
她问:“当年他求蛊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他说,此为他愿,若求不到,就抢,反正我们也拦不住他。
刑水水笑了一下,还真符合他的性格。
老者倒不在意道:“若梦蝉情蛊什么的,我们基本都用不上就给他了。不过在他服下若梦蝉没多久,还来过一次,也是来求若梦蝉。我们没给了。”
刑水水啐道:“疯子。”
明明知道有后遗症。还求。
老者问:“你知道之前那些中了若梦蝉的最后都怎么样了吗?”
刑水水看向她。
老者抬头望向扶桑树,有几片叶子是枯黄色的,语调惋惜:“无一例外自裁。”
“若梦蝉之所以为蛊,是因它不是用来满足人私欲,而是为了断送人性命。十五日梦醒之后,中蛊者接受不了这一切是假的,杀人于无形。只不过,我们也没想到他求蛊是为了给自己服下。更没想到他最后会活下来,还来求一次。小姑娘,这太
令人惊奇了。他是唯一一个中了若梦蝉不死的。”
还是自愿服下的。
刑水水想起在溯源里看见的赫连生。明明这么痛苦,被囚于回忆中,还是时刻捏着那个小金鱼香囊,从没有放手。
有的人相识几百年还是令人生厌,有的人明明认识不满一年,却能被花五年的时间来铭记于心。
赫连生,这些年,最痛苦的应该不是祭天台上的那刀吧。
若不是今日所见。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分开之后,赫连生是怎么过来的。
阿姊,你知道吗?
解元三千七百二十年。
我遇见一名捉妖师,
他惊才绝艳,爱我胜过他自己的性命。我受宠若惊,无以回报,决定等事情全部解决就永远留在他身边。
告别族长,刑水水回到破败的寨子,风雪停止,积雪消融,这边已经有了变化,血迹被清理掉,起了很多简陋的衣冠冢。
赫连生在寒风中等她,手抱着桃源剑,眉眼俊秀,白袍胜雪,朱色的发带是雪中唯一的亮色,看得她心头直泛酸。
见她两眼红肿。少年一愣:“没拿到解蛊办法?”
刑水水道:“拿到了。”
“她欺负你了?”
“没有。”
“那边有人欺负你?”
“我手冷。”
她抬脸望着他,唇色很苍白。赫连生低眼,点燃指尖符火,火光照亮少女脸庞,也给他眉骨下方留出一片阴影。
刑水水觉得他还是不懂,伸手抓他手指,少年指节的符火瞬间熄灭。他看向她,发带纠缠着飞起来的头发,有些不解。
少女也目不转睛盯着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眼一弯,红发绳在冷风中上下起伏。
“赫连生,你的手好像比符火要暖。”
话音落,她感觉赫连生试探性将手掌贴近自己的手心,一股热流袭来,他的手确实很暖,手中寒气散去了不少。
但是少年贪得无厌,手指微微一弯,捉住她一整只手,将她稍稍拉进了点:“这下好了没?”
他指腹微压她掌心。刑水水只觉得手心的热意要蔓延到脸颊了。她低下头,正好看见了挂在他腰间的小金鱼。当年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现在是越看越丑。
刑水水嘀咕:“赫连生,别挂小金鱼了,我有空给你做个新的!”
赫连生道:“那别忘了。
这里的事接近尾声。
刑水水转头看向扶桑树的方向,沉思:好像还忘了问,有什么办法能确定自己中过情蛊?
直接问?
杜谛竹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些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他耳中,他冷笑:“离火之主还他妈会手冷,赫连生要不给我也暖暖,我也手冷。薛九灵,你够了哈,你们俩都给我滚下雪山!”
赫连生冷冷瞥过来,刻薄道:“你手冷?把手剁了不就行了?该滚的是你。”
杜谛竹丢了个不跟小孩计较的眼神,抬手将一旁的雪梅粉碎。任凭风雪再大,这里的雪梅依旧屹立不倒,他们早就猜到,这些就是用来困住端木一族的。罡风一起,碎红梅与残雪迅速交杂在一起,少见的?丽的景色。
端木族的人笑着感谢,魂体化为点点荧光,逐渐消散在漆黑的夜色中,像是一盏盏飘扬的孔明灯。
杜谛竹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但是魂魄太多了,他一时没找到。
刑水水瞥眼,看见几团转来转去的魂魄,手指着:“他们好像也在找你。”
杜谛竹抬手施了个术法,只见一阵怪风刮过。那几团魂魄被捞到眼前,幻化成人形,正好三老一少,他们没有看刑水水和赫连生,反倒从开始到现在都在盯着杜谛竹。
男人抱拳道;“义士对我族的救命之恩,我们没齿难忘,不知可否得知名讳.....……我们……………”
杜谛竹打断:“猜的不错,我就是大名鼎鼎的无相山主杜谛竹。镜无双是我师父。我的镜术就是他教的,他死后,我不准第二人会镜术。”
他说的得意。
男人潸然泪下:“我是无双的父亲………………你是他徒弟……………收徒了啊......原来他已经这么厉害了。我就说他这么天资卓越的人干什么都能成功。当年无双离开雪山,我一度后悔不该把他逼得太紧,不该逼他学蛊术,也不该一气之下说他根本不可能创
出新术法。不该,不该。我不该在之后才明白,原来亲人在身边重于世间一切的蛊。等我明白了,无双已经回不来了。”
老人等了他一辈子,想他混不下去了总会回雪山,到时候随口数落几句,再教他学蛊术也不晚。
可惜,这两人一个倔,另一个也倔,最终没有再相见。
杜谛竹摆摆手:“世人都说无相山主大度,我替他原谅你们了。都去轮回转世去吧,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碰见镜无双,麻烦帮我带个话。”
男人一愣:“什么话?”
本以为能从他口中听见煽情的话,谁料杜谛竹直接嬉笑道:“就说??”
“黄泉的路,你替我走过一遍也好,孽徒忙着祸害人间,忙着当人上人,要哪天和他一样阴沟翻船被正道人士谋杀。要记得,别让我迷路。”
众人皆沉默。没时间了。镜无双亲人的魂体在夜空中变得透明,笑了一下,唰地消散四散的火星,泯灭在眼前。
“你们也要记得快点离开这。”
话毕。
轰隆一声??
刑水水听见一声巨响。抬眼就发现异响来自四面八方。只看滚滚积雪从山顶滑落,碎雪如白云卷天,颇有吞天倒海之势。啊?这么突然?
雪山要崩塌了。
她辫子都差点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