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西庭浓密的长睫垂下,在眼底形成一片扇形的阴影,将黑瞳深处的情绪掩藏,让宁言熙无法窥探到他此刻真实的想法。
“好,”僵在原地的盛西庭无视了他的视线,胸膛明显起伏了几下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收回了落在季舒脸上的目光,再开口时,语气出人意料的温和,“那我去门口等你们谈完。”
他不紧不慢的掖了掖季月舒的薄被,将每一个角落都收拾妥帖后,才起身往外走。
在整个过程中,季月舒都没回头看他。
她的脸偏向一边,双眼微阖,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淡模样。
宁言熙的视线追随着盛西庭,看着他他走到门边站定,双手抱臂的斜靠在门框上,一只长腿曲起,姿态懒散的垂下深邃眉眼,盯着脚下的地面发起了呆。
看样子是不准备再走远了。
宁言熙幽幽的叹了口气,微笑着朝季月舒抱怨,“月舒,现在想要和你独处,可真是不容易,哪里像在伦敦的时候……”
“宁言熙,”季月舒终于抬头,澄澈水润的双眼直视着宁言熙,疏离的叫着他的名字,“你还想聊什么呢?”
“我想,我们之间,恐怕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吧?”
她是生气盛西庭对她做的那些事,但同时,季月舒也清楚的明白,盛西庭那个时候说的话,是真实但残忍的事实。
在季家的项目彻底结束之前,他都是整个季家,包括她,应该紧紧抓在手里的救命稻草。
即便已经离开了季家,从心理上做好了切割,但季舒也无法对那个项目坐视不管。
她曾远远的看过那个接近烂尾的楼盘。
乱七八糟的工地前,挂满了讨薪的横幅和花了一辈子积蓄买房的人写的大字报,满地狼籍里,是碎了一地的希望。
那个项目,不仅仅是季家的,同时也是那些工人和业主的。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那个项目再次启动后又面临停工,无数人再次拥有的希望被摧毁....
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所以,她会放纵自己在受了委屈后给盛西庭一些脸色看,但却不会放任自己去触碰他的底线让他难堪。
她清楚的知道分寸。
她突然冷淡的态度让宁言熙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了然的苦笑。
他伸出手,颤着指尖想去触碰她苍白的脸,却被她往后躲开,“月舒,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即便不说其他,至少也是认识好几年的朋友,我今天来,只是来探望的,你别多想。”
季月舒抬眼看了一眼门边的那道高大身影。
盛西庭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面无表情的一动不动,冰冷眉眼巍然不动,也看不出生气的痕迹。
她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那...谢谢你的粥,”她抿着唇笑了笑,“很好吃。”
说完怕他误会,又飞快的补充了一句,“不过太麻烦了,以后不用做了。
宁言熙脸上的笑生动了些,像是没听到她的拒绝般,顺势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又理了理她的床单,“不麻烦的,而且...我做的也很开心。”
这句话季月舒没接。
一时之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发现她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后,宁言熙暗暗的叹了口气,收敛起脸上的笑,顿了顿后,轻声向她道歉,“月舒....那天的事,对不起。”
“是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没控制好情绪,不是有意凶你的,”他清风朗月般的瘦削脸颊上,一双温和的眼睛迎着光透亮,看起来诚恳极了,“你能原谅我一次吗?”
一个两个的都来找她要原谅………
那谁来原谅她呢?
季月舒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痛苦和挣扎,随后是浓浓的讥诮。
但宁言熙看不到。
他仍然盯着她乖巧的后脑勺,似乎是笃定以她的性格,会原谅自己那天的冒犯。
而季月舒果然如他所料。
“那不是你的错,”季月舒闭了闭眼,她突然觉得有些累,只是在开口时,隐藏了浓浓的疲惫,她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宁言熙,“而且,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有一个,单独的,属于你自己的,和我无关的未来。
“嗯,我知道的,宁言笑了笑,藏在床边的手指不自觉的紧握成拳,嘴里却依旧说着言不由衷的鬼话,“我也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努力的去尝试。”
听到他这么说,季月舒感觉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重担,凝结着冰霜的清冷眉眼慢慢化开,连声音也轻快起来,迫不及待的向他确认,“真的吗言?你没骗我吗?”
“那当然。”
是骗你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宁言熙丝毫没有言行不一的心虚,他坚定的伸出手,轻柔的将她额前散开的一缕头发拨了回去。
全程把握着分寸,并没有触到她苍白的皮肤,并且在她警惕起来之前飞快的撤离,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属于朋友之间的互动。
对上季月舒疑惑的眼神,他笑眯眯的开口,“只是月舒,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我会努力,朝着取代林雾宜的方向前进的。”
在伦敦的时候,季月舒和林雾宜住在一起,宁言熙经常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请两个女孩子吃饭,那个时候他还没和季月舒在一起,季月舒也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林雾宜旁观者清,经常笑话他居心不良,居然想取代她在季月舒心中的位
置。
那一段三个人在异国他乡抱团取暖的日子,是季月舒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
现在他提到这个只有三个人才听得懂的笑话,季月舒心中一软,也笑了起来,朝他点头,“那你可得努力才行,而且...“
她调皮的眨了眨眼,一脸捉狭的提醒他,“这话可不能被雾宜姐听到了,不然,她会开着车来追杀你的。”
她这样的表情,才是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该有的活泼。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下子都笑了。
病房里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愉悦的笑声让门边站的盛西庭越发显得冷峻漠然。
他显然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但却没转头,直到宁言见好就收,施施然的站起来,温柔的朝季月舒告别,才慢慢的抬起头。
那双深黑的睡凤眼和宁言熙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两个男人都没说话。
但一个笑着一个沉默,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盛西庭,”宁言熙对季月舒挥挥手,慢慢的朝盛西庭走去,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了盛西庭的面前,“你说过会好好照顾月舒,但,你食言了。”
他仰起头,丝毫不在乎盛西庭的俯视,皱着眉直直的看过去,整个人突然显出了强势。
“这种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对上盛西庭冷漠垂下的眼神,他好整以暇的收回目光,转身离去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还有,盛西庭,你根本就不会爱人。”
住院第三天,季月舒就办理了出院。
盛西庭当然不同意,但盛家在琼岛的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李特助逼不得已,才会在上次半夜找到酒店。
在守着季月舒的这段时间里,他时不时的就要出去接个电话,或者去医院的会议室开个紧急会议,就算是这样,李特助来病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显然,事情的棘手程度比季月舒想象的还要严重。
终于在第二天,盛西庭无奈的告诉季月舒,他得亲自去琼岛的项目上走一趟。
“对不起小公主,这几天没办法陪着你了,”他紧抿着唇,神色困扰,似乎是真的怕她因为他不在而难过,“不过你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季月舒心底狠狠的松了口气,脸上狠狠的表演了一番依依不舍,将他送走后的,立刻马不停蹄的出了院,直接回了舞团,恢复了训练。
虽然这几天盛西庭有给她请假,但季月舒时时刻刻都在忧心着舞团的排练进度。
这是她在国内芭蕾舞台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封晓颖对她寄予厚望,付出了很多心血,也提前花了大力气宣传造势,将所有人的期待都拔高了。
她不希望团长的努力落空。
而且,对于芭蕾,季月舒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执拗。
她也希望能给国内观众一个完美的初舞台。
于是,耽误了她排练进度的盛西庭,自然被她狠狠的在心里记上了一笔。
现在不方便讨回来,但等季家那个楼盘收尾以后...
季月舒在心里默默的想着未来,没注意走到面前的林雾宜,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大跳。
“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林雾宜穿着一身驼色大衣,长长的卷发披在肩上,在京市深冬黑沉沉的背景下,美的肆意张扬。
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野玫瑰。
季月舒看着她,有一瞬间的出神,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羡慕。
她也希望,自己能活成林雾宜那样...
被她这么眼巴巴的看着,林雾宜噗嗤一笑,“这么看着我干嘛?爱上我了?”
“可别别别,那你这个眼神去看盛二少爷去,还不得给他迷的晕头转向的?”
季月舒被她逗的笑出声,“什么啊,雾宜姐,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单纯喜欢你而已。”
“噫~”林雾宜恶寒的搓了搓手臂,粉色的阿斯顿马丁半透明的车门在她身后升起,她作势鞠了个躬,“我的新车,欢迎你体验,小公主~”
“还有啊,你可不能再喜欢我了,”在季舒坐好之后,她轻描淡写的扔下一个惊天炸弹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季月舒猛的转过身,看着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