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之下是一处密林,他们二人掉在了厚厚的枯草上面,若是摔在旁边那些突出的石头之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江月凝从谢铉的身上爬了起来,掌心处突然传来火辣的刺痛,她疼得抽了一口冷气,抬起双手掌心朝上一看,发现上面多了好几道口子。
从袖中抽出帕子擦了擦上面的血,她才跪坐在谢铉的身边,他身上的穿的外袍因为方才下落的时候,被树枝划破了,她的目光落在他之前受伤的小腹上面,发现有鲜血渗了出来,大约是上次受伤的伤口又裂开了。
谢铉是为了救了才会跟着一起掉下来的,她总不能将人扔在这里不管。
她拿着帕子给按在了他的伤口处,按了一会儿,血很快就将整块帕子都染湿了,她才拧眉把帕子从伤口上拿开。
眼下她除了那块帕子之外,身上在没有可以用来止血的东西。
正在思考之际,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外袍上。
半晌之后,江月凝就用从他外袍上撕下来的布料简单替他包扎了一下伤口。
处理好他的伤口,她又费力地拖着谢铉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边上,让他倚靠着那树干,她则坐在他的身边,安静地等侯府的那些人来找寻他们,为了防止意外,她手中还紧紧握着捡来的有两指粗的树枝。
寂静密林之中,除了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谢铉一点没有要苏醒的迹象,江月凝不敢把他留在这里,自己独自一人去寻找出路,怕出现意外,她只得守在他的身边。
她紧挨着谢铉靠着树干,在等待的过程逐渐昏昏欲睡,然而一点地风吹草动很快又惊醒了她。
已经接近黄昏,江月凝觉得那些护卫应该也快找到这里来了,但是转念一想,万一那些护卫不敌那伙人,不就没人回去报信,让人来救他们二人了吗?
江月凝一时灰心,同时也担心冬枝和夏星两个人的安危。
她强打起精神站起了起来,抬头透过茂密的树叶看了眼昏黄的天空。
突然一只黑色的鸟从栖息的树枝上飞离,扑腾翅膀的声音在密林中显得异常清晰。
接着是不远处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江月凝顺着那声音看去,双手紧紧握着树枝。
光听那脚步声,大约是只有一个人,但是她不敢断定是侯府的人还是前来刺杀谢铉的人。
半晌之后,她终于看清了来人,是之前的刺客。
江月凝瞬间全身绷紧,她与那刺客对视一眼,发现他的脚下流着血,便知道对方大约是在刚才与侯府的护卫交手的时候受伤了。
刺客见了江月凝和她身后的谢铉,意外地大笑一声道:“这么高的断崖摔下来,没想到竟然没摔死,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亲自送你们一程。”
刺客带着面具,江月凝根本看不见他的长相,只是听着声音像是个中年男人。
她紧紧挡在谢铉的身前,不想让对方看见他身上的伤,紧紧盯着他虚张声势道:“识相的话最好赶紧离开,侯府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刺客俨然不信她的话,又往前走了几步,他带血的手抽出一把刀,轻蔑地看了一眼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月凝,道:“侯府的人要来早来了,还会等到现在,我劝你还是老实点,死得能痛快一些,若是想要反抗,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这细皮嫩肉的,
一刀一刀割起来或许会应该会很痛快吧。”
后面的话落在江月凝的耳中让她汗毛倒竖,她握着树枝的掌心沁出了一层汗。
她应该明白的,这些人敢刺杀皇室中人,必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可眼下谢铉还在昏迷之中,她别说是手中没有武器,就算是有武器也不会是眼前男人的对手。
即便是她现在扔下谢铉自己一个人逃命,这人大概也会很快找到她,然后再慢慢折磨她。
横竖都是一死,怎么着也要死得体面一点。
她下定决心不再退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了一眼地方拿着刀微微颤抖的手,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这人大约也是强撑,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对上对方的胜算也不大。
若的江月凝眼角余光瞥见谢铉的手动了动,她往前一挡,将谢铉挡得更加严实了些,然后对上刺客道:“既然都是要死的人,我总该死得明白,你们为何要刺杀世子?”
刺客大概受的伤也不轻,拿刀的力气或许也不大,或许她可以赌上一回。
“小丫头,别试图从我这套话,识相点乖乖送死。”
男人一眼就识破了她的目的,拿着刀一步一步地往她跟前走进。
江月凝暗道不好,她皱着眉头道:“让我猜猜,是宫里的谁想要世子的性命?”
果然她才说完,那人的脚步就止住了。
下一刻,刺客像是被她说中了,恼羞成怒举着刀对上她道:“你那么想知道,就去问阎王吧!”
江月凝抬手拿树枝去挡,心里也明白自己猜到了七八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赌对,只能闭上眼睛等待。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洒在了她的脸上,耳边是一声闷哼,接着是物体倒地的声音,她正欲睁开眼睛,眼前却被一双干燥的大掌挡住了。
“别看。”
谢铉站在她的身后,身体往前倾靠在她的后背,完全是拿她当做支撑,嘴里大口喘着气。
方才他那一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还以为他们二人从断崖上摔下去会必死,没想到只是摔伤了。
迷迷糊糊之际,他听见江月凝和这名刺客的对话声,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时却愣住了,只看见身形削瘦的少女挡在了自己身前,即便要面对穷凶恶极的刺客,也没有退缩一步。
他没想到已经落魄到需要一个女子来保护,只是看着她隐隐颤动的身体,便知道她站在他的身前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或许她还可能会被他连累而死,可她却没有选择在他昏迷的时候将他丢在这里。
他想他总不能真的让江月凝死在这里,只好撑着一口气,配合她,趁着刺客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时候,趁其不备从怀中抽中匕首了结了对方。
只是这一击也费了他很多的力气。
江月凝被他蒙住双眼,只能听见谢铉喘气的声音,她大约也知道了对方身体的状况不容乐观,于是抬手将他的手从眼睛上扯了下去,尽量不去看死在眼前的人,强做镇定道:“世子,我们得找到出去的路。”
说完这话她又有些后悔了,眼下谢铉的情况怕是不能走,她改为扶住对方,试图带着他走几步。
谢依在她的身边,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结果才走了一小段的路,她的脚被杂草绊了一下。
谢铉被她带得也跟着往前一倒,两个人双双摔在了地上,谢铉发出一声闷哼,接着没声了。
躺在地上的时候,江月凝觉得自己和谢铉不该逞能的,谢铉半个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她被压的喘不过气。
于是抬手推了推谢铉,心虚地问道:“世子,你还好吗?”
沉默了半晌,谢铉终于回她了,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觉得呢?我能好吗?”
一连两个反问把江月凝给问沉默了。
她一听知道他大约更不好了,他要是真的还行,何故压在她身上这么久都不起来。
动了动自己的另一半身子,她慢慢将身体挪了出去。
接着蹲在他的身边,想要用手去扶他起来。
谢铉拂开了她的手,自己忍着痛颤颤巍巍勉强站了起来,然后晃着身体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去。
“世子?”
江月凝赶紧追上去,她不明白他都这样了,他为什么还不让她扶着,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难道是在怪她刚才不小心害得他摔倒的事情?
谢铉倒也没有真的怪她,只是在他与江月凝摔倒之后,无意见看见她的掌心受伤了,许是自尊心作祟,于是不想再让她继续扶着自己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突然道:“抱歉。”
江月凝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时刻留意着他,就怕他走不稳一个不小心摔倒,骤然听见这两个字,她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抬眼看向眼前挺拔的身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她知道他是因为连累自己摔下断崖的事情而道歉。
掉下断崖确实是因为他导致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真是这般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所幸的是她身上并未受到什么不可弥补的伤害。
她柔声道:“妾身确实是被世子所累,可若没有世子相救,妾身此时或许已经命丧黄泉,世子就当是功过相抵吧。”
虽是这般说,但是江月凝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少些和谢铉一起出门,万一又碰上哪些想要他性命的人,她可不会次次运气都像这回这样好的。
谢铉不知道她心里的心思,听了她的话,只觉得自己似乎对她的了解并不深,起初他总觉得她外表的温婉是装出来的,总是忍不住想要撕下她这幅伪装。
可是好像他错了。
他不再说话,继续沉默地往前走。
接下来的一路上,二人均沉默了下来,江月凝见他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前面,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要是再这样走下去,等他的力气耗光,他们估计都没走出去。
江月凝觉得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是得管管谢铉的。
她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他的身边,纠结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扶住了谢铉的。
“我扶着世子走得稳些。”
谢铉本不欲让她扶着,可是他知道她性子里头带了点劲儿,最终没有拂开她放在他身上的手。
他们二人走了半个时辰,眼见着谢铉的逐渐体力不支,天色已经擦黑,树林里的鸟都回来了,虽然热闹了许多,可是各种鸟叫声叫得江月凝有点心慌。
她从未在这种的地方过夜,倘若天黑之前他们还走不出这林子,说不定前方还有许多未知的危险正在等着。
谢铉察觉到了她的心神不宁,瞥了一眼她道:“方才面对上那人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不过是几只鸟就把你吓到了?”
听了他的话,江月凝很想松手,想着干脆把他丢在这里好了,可是一贯的教养让她忍了忍,只违心道:“妾身是担心世子的身体。”
这话谢铉不信,他扫了一眼周遭的树木,发现高大的树枝在傍晚就像是鬼魅一般,如果不仔细看,有些树干很容易被看成是有人站在那。
谢铉想,如果只有江月凝一个人在这里,她很有可能会同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样,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吓哭。
他偏头去看身边的江月凝,发现她正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走着。
半晌后他又把方才的那个念头打消了,像她这样的人,大约是不会哭的。
正好,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女人动不动就哭,烦人得狠。
她这样的刚好。
江月凝并不知道谢铉在心里怎么想自己的,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会不会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旁边的树干后面跳出来,然后吓她一跳。
她正在心里自己吓自己,谢铉突然道:“你听,前面有声音。”
江月凝的身体瞬间绷紧,说话的语调变了变,暴露了她的紧张:“什………………什么?”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谢铉故意吓自己,结果过了一会儿真的听见了有人的脚印踩在地上落叶发生的响声,而且还不止一个。
接着她看见了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看着是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来。
她害怕是那刺杀谢铉的人,心跳瞬间加快,抓着谢铉手臂的手逐渐收紧。
谢铉手中还拿着杀了刺客的匕首,他的手臂从江月凝的手掌中抽了出来,带着她躲到了一棵较为粗壮的树干后面,再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后,眼角余光发现她已经是一幅如临大敌的神色。
“若真的是他们,我拖住他们,你先逃。”
站在身前的人没有回头,只交代了她这一句。
江月凝蓦地抬头,她眼中出现担忧,以谢铉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拖不住那些人,她肯定也逃不掉就是了。
但是她意外的是,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还以为他会觉得自己是累赘,明明他平时很嫌弃她来着。
不过如今的情况来看,他才更像是那个累赘。
可为了不拂下他的面子,她还是轻轻点了头:“妾身听世子的。”
眼下他们被树干遮挡得严严实实,听着那脚步声,对面大约有五六个人。
江月凝躲在他的身后,手不知不觉扯住了他的衣角,她想找找有没有树枝防身,发现脚步只有枯草和落叶。
直到那伙人越来越近,江月凝突然听见了朔的声音,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
是侯府的侍卫,带头的人正是朔奚。
同时谢铉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世子在这里!”
朔奚发现了躲在树干后面的谢铉和江月凝,忙带着人往这边来。
他看见完好无损的夫妇二人,心里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从断崖上摔了下来,身上的伤看着竟是不重,尤其是夫人,人看着比主子精神多了。
不容他想这么多,他忙上前道:“世子伤得可重?”
谢铉睨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眼下他小腹上的旧伤裂开了,左腿也摔伤了,如果不是不想交代在这里,他也没必要强撑,见到了朔奚他们,他精神一松,身体往后一倒。
江月凝迅速反应过来抬手扶住了他,只是她被他压得往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稳住他的身体,同时担心道:“世子?”
谢铉半死不活地声音幽幽传到她的耳中:“还死不了。”
朔奚看出了自家主子伤得确实有些重,他忙让身后的护卫抬了准备好的春凳上前。
很快谢铉就被抬上了春凳。
而江月凝则被护卫不紧紧地护着,就怕她也跟谢铉一样突然倒下。
但是江月凝比他们中的坚强了许多,一直走到备好的马车前,都没有要倒下的迹象。
朔奚和几个护卫的心里不禁对她感到佩服。
这样看起来,夫人似乎比主子还要强上许多。
谢铉若是知道这些人的心中所想,大约会气得吐血。
等朔奚带着人回到广阳侯府的时候,丹阳郡主已经等在了那里,她看见几个人将谢铉从马车上抬了下来,忙问道:“死了没?”
谢铉听到她的询问,感觉自己身上的伤更疼了,他没好气道:“我若是死了,将来谁给阿娘养老送终?”
行,还能呛她,说明还死不了,七上八下的心也算是安定了下来,她上前看了一眼躺在春?上的谢铉,一手扭住他的左腿,手上的力度一个没注意,疼得谢铉差点龇牙咧嘴,她看见他的表情才问道:“你这腿受伤了?”
“嘶!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下手能不能轻一点!”谢铉疼得只能用气音说道。
丹阳郡主气笑了:“你还知道你是我儿子?”
这时候的江月凝才反应过来,心想怪不得他自己逞强走在前面的时候,脚步一深一浅的,原来是病了啊。
丹阳郡主收回自己的手,道:“御医已经在里头等着了,把世子抬进去。”
吩咐完她立刻转头去看自家儿媳,这一次她看向江月凝的眼中却有了几分的心虚愧疚,如果不是她想给他们二人多制造一些相处的机会,他们也不会遇上那些匪徒,终究是她造成的。
护卫匆匆回府找她求救的时候,只说是在中途遇到了匪徒,世子和世子夫人受伤了,需要多带些人手去将人护送回来,她并未多想,只觉得是自己害得儿子儿媳遇险,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下马车的时候她看见儿媳似乎没怎么受伤,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开始想着要怎么补偿儿媳。
“母亲。”江月凝这时候还不忘规矩。
丹阳郡主满眼的担忧:“你可有受什么伤,快些进去,让御医好好给你瞧瞧。”
说着亲自牵起了她的手,带着人往里走。
江月凝被她触碰到了伤口,眉头一拧,可到底没有说什么,乖巧地任由她牵着。
等回到泽兰院的时候,丹阳郡主便松了她的手,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句让她进去好好给御医瞧瞧,之后就离开了。
江月凝目送着丹阳郡主远去的背影,等人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才走了进去。
冬枝和夏星立刻迎了上来,俩人的眼眶都是红的:“夫人,你没事吧,我们本来想跟着护卫一道去断崖下面寻您,可是他们不让,硬是先让人送了我们回来,幸好夫人有菩萨保佑没有出事,否则奴婢们只能以死谢罪了!”
江月凝安慰她们道:“我没事,你们有没有受伤?”
见她们两个摇头,她便放心了。
虽是无妄之灾,可她们跟在她身边好几年了,要是因此出事了,她大约是会迁怒谢铉的吧?
“夫人快些进去吧,眼下御医正在给世子治伤,等会让御医也给您瞧瞧。”
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江月凝进了泽兰院。
她进去的时候,御医正好给谢铉的左腿处理完了伤口,又吩咐了青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这才拎着药箱要走到江月凝的身前行礼,想要给她也瞧一瞧。
“大人不必多礼,我身上并无大碍,只是些擦伤,大人不如给我一些药膏抹一下便可。”
陈御医受了丹阳郡主吩咐,自然是不能不给江月凝看的,他道:“世子夫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无碍,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难免会受到内伤,还是让我先替你把把脉,也好放心。”
江月凝没办法,只好带着人进碧纱橱,然而还未抬脚,就听见谢铉道:“过来。”
众人不知道他对谁说的,一时面面相觑。
只有江月凝听明白了他的话,心里猜到他大约是不想让泽兰院外的人知道他们夫妻其实是分开睡的。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江月凝只得往他那边去。
江月凝安静地坐在床榻对面的圆桌前,让陈御医给她细细把脉。
正如她想的一样,她身上却是除了擦伤之外,并没有更严重的伤,所以只给了她一瓶治疗擦伤的外敷膏药。
本来以为她擦伤不严重,可是冬枝和夏星伺候她沐浴的时候,伤口不小心沾了水,还是差点被那火辣的刺痛给疼哭了。
等她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坐在绣凳上等着夏星给她上药的时候,却见谢铉走了过来。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他的左腿,心想陈御医还真是妙手回春,他这么快就能正常走路了。
夏星和冬枝在谢铉进来的时候已经识趣地出去了,眼下碧纱橱中只有他们二人。
谢铉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嗤一声:“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
更重的伤他都受过。
江月凝看了一眼刚打开盖子的药膏,又转头看向他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谢铉走到她的身边,见她穿着寝衣,寝衣下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没有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而是嫌弃地看了一眼陈御医给的药膏:“这膏药有什么用?”
接着把一个精致的,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圆盒放在桌面上:“用这个。”
江月凝自从上次吃了他给的止痛的药丸之后,觉得他那里的药应该都是上好,于是这次也没有推脱,直接打开盖子,看着盒子里里面半透明的膏体道:“谢谢。”
她的两只手都受伤了,自己不好给自己上药,于是她转头就要唤夏星进来。
“啧,真麻烦。”
谢铉直在她对面坐了下去,又道:“把手伸过来。”
江月凝听话得伸了一只手过去,随着这个动作,袖口往上移了一些,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手腕上面带着一只有小指宽,上面刻了蝶戏牡丹的金手镯,这镯子戴在她手腕上更衬得她肌肤赛雪。
谢铉把她的手掌翻了过来,看见她掌心的那些擦伤却愣了一瞬。
许是从小被养在深闺被人伺候着长大,她的掌心嫩得就像是一块刚出炉的豆腐,只是现在这块豆腐多了许多的瑕疵,上面的擦伤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他很快回神,直接上手替她上药。
许是一开始他的力度没掌握好,冰凉的膏药才碰到伤口的时候,身前的少女小声地抽了口气,可到底没有说什么,而是紧紧抿着浅粉的双唇,默默地忍着。
只是谢铉还是听见了她的抽气声,他停了一下,再碰到伤口的时候,她明显瑟缩了一下,他?了她一眼,道:“你是豆腐做的吗?这么娇气。”
嘴上虽然仍是不饶人,可手上的动作却比原先轻柔了许多。
江月凝见他垂眸认真地给她上药,上完之后还下意识给她吹了吹。
她突然觉得谢铉似乎也没有那么差劲。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丹阳郡主以谢铉受伤为由,勒令他需要在家中好好修养,直到养好伤为止才能出门。
这对江月凝来说算不得上是一件好事,平日白天里只有她一个人的院中,突然间多了一个人,虽然这个人本来就是这院子的主人,可她仍旧感觉到有些不习惯。
尤其是当着下人的面,她不得不做出体贴夫君的样子来,免得院中的人传到公爹和婆母的耳中他们私下里其实没什么交集,届时又不知道婆母会怎么想她,猜到她其实并不乐意当世子夫人。
于是她每天都会假装兢兢业业地去看一眼谢铉的身体状况,尤其是陈御医来给他把脉的时候,她直接就坐在了谢铉的旁边,努力扮演着一位合格的妻子。
这几天她一个人演独角戏演得还挺开心。
但是等陈御医一离开,她立刻就跟椅子上有钉子一般,找了借口忙起身回了自己的碧纱橱。
看起来是一刻都不愿意与谢铉多待。
只是今天也不知道谢铉抽什么风,喝药的时候突然要她喂。
“喂我喝药。”谢铉靠着美人榻,右脚屈起,如果不是他的脸色比平日里苍白了一些,完全看不出是有伤在身的人。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青竹还在这屋里,江月凝只好又回了身,走到放了药碗的桌子边:“世子可是现在要喝?”
他捕捉到了她眼中快速闪过的不情愿,唇角勾起,凤眸扫了她一眼:“原来你这些天看似关心我,都是在演的吗?”
其实他早就看出了端倪,只要有旁人在的时候,她总是会在他身边表现得温柔体贴,等没人的时候,就会找各种借口远离他。
只是今天他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她被当面拆穿会是什么反应。
青竹立刻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世子对夫人说的话,一溜烟脚底抹油出去了。
江月凝看着青竹麻溜离开的背影愣了一瞬,但是很快又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换上浅笑,对着谢铉道:“世子误会了,这药苦,妾身方才只是想去给你拿压苦味的蜜饯。”
谢铉抬眸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哦,是吗?”
为了圆这个谎言,江月凝回了一趟碧纱橱,从旁边的矮柜上拿了几颗糖渍梅子,然后放在一个玛瑙碟子上,再端到了谢铉的面前。
这糖渍梅子是她吩咐冬枝去外头买的,本来是买了给她素日看书时吃的,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用场了。
谢铉看着玛瑙盘上面躺着的几颗拇指大的梅子,又看了看江月凝,这才道:“那还真是要谢谢夫人。”
这夫人二字的尾音上扬,在江月凝的耳中似乎被蚂蚁爬过。
她暗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温声道:“世子客气,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说着把玛瑙盘放在了一旁,自己端起那碗已经凉得差不多的药,坐在了美人榻旁的杌子上。
瓷白的汤匙在浓黑的药汁里搅了一下,看不到上面的热气,她放心地舀了一句送到谢铉的嘴边,轻声道:“世子,请喝吧。”
谢铉并未张口,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江月凝道:“你确定不烫了?”
闻言江月凝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晚她用谢铉用过的汤匙尝试温度的事情。
耳朵悄悄地红了,她面上装出镇定,道:“方才青竹已经说了,温度正好。”
谢铉看她仍旧没有把汤匙收回去,看了一眼上面盛着的药汁,眼中出现一点嫌弃,最后还是张口喝了。
喝到中途的时候,谢铉目光放在了她的手上,发现她掌心上还未愈合的伤看着有些刺眼,他忍了忍,到底还是说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江月凝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眼看着碗里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药汁,她只想赶紧让他把药喝完,于是拒绝道:“没剩多少了,还是让妾身喂世子喝完。”
然而她低估了谢铉,对方似乎真的不想她继续喂下去,直接上手要把汤匙从她的手中抢过去,结果一下小心,上面的药汁洒到了他的衣襟之上。
江月凝忙将那汤匙放回碗中,抽出帕子倾身上前给他擦拭衣襟上面残留的药汁,秀眉轻蹙道:“世子怎的这么不小心。”
只要她先把责任推在谢铉的身上,对方就不能再说什么。
谢铉蹙眉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身上的茉莉香似有似无地萦绕在他的周身,将那药汁的苦味都冲散了不少。
对方拿着帕子的手在轻轻擦着他的衣襟,那感觉就像是被羽毛扫过,实在是有些怪异。
如果不是她抿着唇认真地擦着药汁,他都要怀疑她在勾引自己了。
江月凝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在想什么,她在心里惋惜自己好好的一块绣帕又要废了,都怪他好好的突然要抢汤匙。
正在她走神之际,拿着帕子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被带着往前一倒,上半身都趴在了他屈起的右腿膝上。
许是被他的膝盖疼了,她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双眸中多了一层水色,与往常的明澈不同。
谢铉也不知道她这么不经碰,他不过是想要制止她继续手上的动作,因着心里突然生出的一点烦躁,他便没有出口而是选择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没想到对方没有站稳,倒在了他的膝上。
虽说是无心之失,只是他们二人眼下的情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郎情妾意,情意正浓的夫妻之间的情趣。
他垂眸看着她那双染了水雾的眸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松开那只纤细的手腕,才别开眼没好气道:“还不起来,难道要我一个病人扶你吗?”
江月凝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慌忙从他腿上起开,连剩下的药也不打算继续喂了,她心里尴尬得不行,就怕谢铉会误以为是她自己故意投怀送抱。
谢铉看了一眼她惊慌失措的背影,难得见她惊慌的一面,他唇角一勾,心情又好上了许多。
那天喂药的中途发生的事情,让江月凝接下来的两天并没有继续去谢铉眼前凑,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躲着对方。
一想到那天她以那样亲密的姿势趴在对方的膝上,整张脸都热得厉害。
连陈御医来给谢铉把平安脉,她都没有出现。
直到今天泽兰院中来了位不速之客,她才不得不在谢铉身边晃悠。
宫中的四公主早就知道了谢铉受伤的事情,她顾不上那么多,不管贵妃拦着她,偷偷跟着三皇子出宫,就是为了来广阳侯府亲自看望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多年的世子表哥。
丹阳郡主今日不在,谢管事见了公主和三皇子前来,立刻将人迎了进来,还颇为贴心地把人带往泽兰院。
“世子哥哥伤得重不重,听说是从断崖上掉了下去,也不知道侯府的药好不好,我让人从御药房拿了上好的补药,谢管事记得让下人煎了给世子哥哥喝下,这样世子哥哥才能好得快些,还有照顾他的人也要用心………………”
四公主李妗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听得走在她身边的三皇子李怀忍不住侧目,他道:“四妹妹,表弟好歹也是广阳侯世子,你说得这些人家府上伺候的人自然是懂的。”
真怕别人不知道她喜欢谢铉似的。
当然这句话李怀没有说出来,他这妹妹性子素来难缠,要是一时惹得她不痛快了,她能加倍让你不痛快。
当初谢铉成亲的时候,要不是母妃将她关在自己的宫中不让她出来,还不知道她会闹成什么样。
眼下她表面上虽然是来看望谢铉,可实际上却是来瞧谢铉那位新婚夫人的。
上次中秋宴的时候,母妃怕她见了谢铉,会当着帝后的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所以不许她去临华池。
所以一直没机会见到广阳侯世子夫人。
据他所知,李妗一直觉得谢铉没有娶她,是为了保护她,因为谢铉的名声在京中早就臭了,连母妃都不喜他,所以为了她好,只能选择娶了卫国府庶出的二姑娘。
等哪天他的心安定下来了,就会把现在夫人休了,转而向皇帝求娶她。
李怀觉得李妗的脑子不太正常,他可不记得谢铉什么时候同她说过这样的话,说不定这些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如果不是李妗每次对着谢铉都是热脸贴冷屁股,他差点就信了李妗的话。
可是他的胞妹,他最是了解她的执拗,她为了等谢铉娶她,从十三岁等到了二十岁,人已经变得偏执,为了不刺激她,他只能由着她去。
谢管事很快就把二人带到了泽兰院。
谢铉正让青竹给他捏着腿,嘴里吃着画扇给剥好的葡萄,然后就听见了谢管事在外面与画扇说话的声音。
他耳力一向好,听到了谢管事说李怀兄妹来了。
他眉头一皱,对着青竹道:“就说我在睡觉,谁也不见,还有出去找夫人,不要让她和李怀兄妹见面。”
可是想到她这两天一直没在他眼前晃悠,又觉得自己必要多此一举。
他用眼神示意青竹离开,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青竹出去,很快就把谢铉交代给他的事情给谢管事说了。
“世子哥哥睡着了,要不我们改天再来吧?”李妗小声对着身边的李怀道。
李怀瞥了她一眼,心道她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她方才在外面这样吵,谢铉估计早就被她吵醒了,就她真的信他在睡觉。
谢铉明显是不想见她。
不过为了不让自己这位妹妹闯祸,他还是顺着她的话点头:“正是,咱们还是不要打扰表弟休息了。”
青竹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忙往院外走去,结果还未走出院门,就看见江月凝手上提着一个竹篾编的竹筐走了进来。
与站在院中的李怀兄妹二人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