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铉在她的屋子里逛了一圈,发现她出阁前住的屋子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想象中的是这屋子到处都是古板与简洁,就像是那些酸腐书生的差不多。
然而江月凝的屋子并没有一丝的刻板,屋内的装饰都在透露出少女的灵动,尤其是挂在花罩上五色珠帘,只要有人从中穿过,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里头的架子床上挂着的也是姑娘家喜欢的藕荷色纱账,对面的窗子下放着一个长颈青白釉花瓶,上面还插着今早才采来的马缨花,上面的露珠还在。
最让他意外的是,窗子旁的矮桌上面放着的一把七弦琴。
谢铉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许是听见了琵琶女弹出的乐声,才会抬头往他所在的乐坊二楼看来。
后来他看着周桁当街退了她的亲信物,他起了捉弄人的心思,所以才故意让琵琶女弹那样的曲子,当时她并未表现出什么,很快就走了,他还以为她没有听出他在嘲讽她,原来她是知道的。
现在想来大约是不想同他计较。
江月凝看见他的目光落在那把绿绮上面,久久没有移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姑娘,大姑娘和府上的几位姑娘都去了绛雪阁,这会儿子您可也要过去?”
有丫鬟进来禀告,见到屋子里还有人在后,她看了一眼穿着锦衣的谢铉,目光闪了闪,但是很快又重新低下了头。
这丫鬟是大夫人孙氏院中的,她也是得了孙氏的吩咐,特意来这边唤人,顺便观察江月凝和谢铉夫妻二人是否如同外头传的那样。
眼下她看着江月凝兀自坐在外头的桌子旁,而谢铉则站在花罩前,二人之间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怪异。
小丫鬟心下了然,二姑娘和谢世子果真和外头传的一样没有任何的夫妻情分。
或许大夫人想要做的事情真的能成。
江月凝不知道小丫鬟的目的,只看了一眼谢铉,起身对着他道:“妾身要前去三妹妹那里,世子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外头的冬青。”
冬青正是苏姨娘吩咐前来每天给江月凝院子做洒扫的丫鬟。
谢铉转头去看她,见她说完这话就跟着那丫鬟出去了,只留给他一抹浅黄的背影。
索性无事,他走到她以前读书写字的桌案坐下,他背靠着椅子,目光懒懒地越过窗子,正好看见院子里的木芙蓉。
眼下木芙蓉的花期已经要过了,树上只剩下零星的几朵。
“有什么事赶紧说。”谢铉突然道。
栖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主子。”
谢铉看着案上放着的白玉雕山笔架,问:“可是查到了那伙人的踪迹?”
栖夜顿了一下,才道:“与主子猜得差不多,与魏家有关。”
谢铉眉梢一挑:“是魏三?”
栖夜道:“正是,且瑶华宫的那位似乎也知道。”
魏三自从他三年前回京之后一向与他不对付,十五岁那年发生在宫中的那件事,魏三是第一个出来指认他奸污害死了那名宫女,他当时因为羞愤难当,加之身边没有谁愿意相信他是冤枉,所以一时没有冷静下来,只觉得心灰意冷。
后来他被自己的娘亲拿着藤条鞭打了半个多时辰,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没了要替自己伸冤的心思,心里恨着所有人。
等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一气之下就偷偷离开来了京城。
这件事情因为涉及到的人是他,他的身份与旁人不同,圣上得知他负气离家,又有皇后在一旁求情,觉得不过死了个宫女,便没有继续追究,选择轻拿轻放,不许人再提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回想那日的情景,他察觉出诸多不对的地方来,比如为何李妗要让她的宫女伺候自己,还有陷害他的人为何要将人给杀了。
如果只是想要毁了他在京中的名声,大可只让他背上奸污宫女的污名,最好就是让那宫女亲自承认是他强迫她的。
可是对方偏偏选择杀了她。
就好像是想要借着他来杀人灭口。
一石二鸟。
脑中出现了许多的猜想,还须得一一证明,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收拾魏三。
他年少时相信魏三,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没想到却被他联合旁人给算计了,现在更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总不能每次都让他得逞,魏三一个酒囊饭袋,能够找到这么多高手刺杀他,背后没有人相助他是不信的。
这一次,他也该给魏还一份大礼,就当是对他上次掉下断崖的回报。
至于他背后的人,定然皇室脱不了干系,魏家是魏贵妃的母族,李妗又是魏三的表妹,魏三爱慕李妗人尽皆知,偏偏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喜欢将他扯进去。
魏三这般针对他,皆是因为李妗之故。
谢铉突然觉得魏三和李妗俩人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他又想起李妗那天私下里与江月凝说的话,特意把那件过去好几年的事告知不相关的人,让他对她的厌恶又深了许多。
如今细想,当初的事情她大约是参与了其中,就是不知道主谋是否是她。
沉默半晌,他道:“我们的手暂时伸不进宫中,你先去替我办一件事,告诉眠春馆的柳儿可以给京兆府递状纸了。”
绛雪阁。
江月凝跟着丫鬟前来的时候,江雪凝的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因着她是嫡女,所以观礼的人比江月凝出阁那天还要多。
此时江雪凝穿着喜服,正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众人口中都在说着祝贺的话,新娘子许是知道今天要嫁给自己的意中人,双颊通红,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见到江月凝的时候,她似乎也忘记二人之前的不愉快,走过去亲昵地牵住了对方的手,嘴里甜甜地叫着二姐姐。
江月凝心里虽然对之前换亲一事存在介怀,可当着众人的面,且今天又是江雪凝大喜的日子,只好挂着浅笑道:“今日我来得迟了些,还未祝贺三妹妹大喜。”
江雪凝自然而然地挽上了她的手,高兴道:“二姐姐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选一把团扇,你的眼光一直都很好,快帮我选选。”
说着就将人带到了放着好几把精致的团扇的桌边,上面放着的扇子好些都是照着江雪凝的喜好做的。
江月凝看着那些扇子,心里感叹江雪凝果真在卫国府最受宠,连出嫁时用的团扇府里都给她备了好几把。
她看了一眼江雪凝身上穿的喜服,又低头去看桌子上摆着的团扇,最后从中挑选了一把与那身喜服最为适合的给对方。
江雪凝握着那把扇子,开心道:“二姐姐的眼光果然最好。”
“三妹妹喜欢便好。”江月凝语气中带着客气。
江雪凝沉浸在喜悦之中,并未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
挑好了团扇,众姐妹又围了上来,江月凝被挤到了一边,等待出阁的时间是漫长的,她索性站在一旁看着,无意扫了周围的人一圈,却意外发现孙氏不在。
这样的日子,以孙氏爱女的程度来看,她本应该是会在这里的。
可从她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孙氏的影子,虽是有些疑惑,可到底没有说什么。
说不定孙氏是在前院跟着她爹一起接待贵客,忙起来一时没来得及到绛雪阁。
就在她猜测之际,孙氏从外面匆匆进来,进来的时候目光还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但是很快又放在了自己的爱女那里。
江雪凝看见孙氏来了,撒娇地倚在她的怀中,道:“娘亲,簌簌舍不得您………………”
孙氏心里装着事情,可面上仍旧露出慈爱,抬手捏了捏江雪凝的鼻子:“傻孩子,做女儿的迟早是要嫁人,再者是谁天天盼着出嫁的,怎么临到头了舍不得娘亲了?”
孙氏的话引来周围人善意的笑声,大姑娘江玉凝打趣道:“三妹妹要是想要后悔,未来妹夫可是第一个不答应。”
“我可听说了,自从两家定亲之后,三姐夫可是三天两头让人给绛雪阁送些小玩意,就为了讨三姐姐的欢心,想来是早早地看上了三姐姐。”
“娘亲,你看四妹妹又拿人家玩笑,改天等四妹妹寻得了如意郎君,看你还贫嘴不贫嘴!”
江月凝听着她们之间的对话,秀眉几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
如果是四妹妹说得那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想起周桁从谢铉的马下救了江雪凝,导致江雪凝对他一见钟情,非君不嫁的事情。
眼下这件事已经在京中被传成了一段佳话。
可是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如果这本就是一场算计呢?
思及此她突然不寒而栗,看向笑得一脸天真的江雪凝。
簌簌可知道自己的婚事其实是周家算计得来的?周家才是真正的推手。
最倒霉的莫过于她和谢铉。
谢铉半躺在江月凝屋子的卧榻上,本来正闭着眼睛想事情,突然听见有人走了进来。
他以为是江月凝,觉得时间不应该这么快,便道:“江雪凝要出阁了?”
对方并未回答,而是自顾自斟了一茶,走到他的跟前,用甜?的嗓音道:“奴婢来伺候世子。”
眼下各个院子的人都因为江雪凝出阁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因为人手的问题,就在刚才,连冬青也被管事的婆子叫到厨房帮忙打下手了。
芙蓉院中只剩谢铉一个人。
谢铉听到这一声可以掐出来的嗓音,突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位相貌上等,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裳,头上簪着紫丁香的珠花的丫鬟。
谢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咸不淡地开口:“你是谁?”
“奴婢荷香,是二姑娘特意吩咐奴婢前来伺候世子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羞怯,举着杯子的纤纤细手往他身前凑。
她身上的香味钻进谢铉的鼻中,香味甜?,引人遐想。
谢铉没有接她的茶,而是坐了起身,放在屈起的膝上的手撑着脸,脸侧的青丝自然垂了下来,配上他那张俊美无暇的脸,让荷香觉得不是她在勾引对方,而是对方在勾引自己。
她又往前凑了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软:“世子若是不想喝茶,那奴婢伺候您歇息……………”
谢铉眼神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突然勾唇一笑:“茶给我。”
荷香得到了回应,心里一喜,她本来就想借着这次能攀上谢世子,所以听从了大夫人的安排,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容易。
果然谢世子是个好色之人。
她含羞带怯地把茶递给了对方,双目含情地看着对方接过。
然而还未高兴太久,那杯茶便被泼到了她的身上。
谢铉讥笑一声:“什么东西也敢打我的主意。”
江月凝从苏姨娘那里出来,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回了芙蓉院,走到正房门口的时候正巧撞见荷香狼狈地跑了出去。
大夫人的丫鬟怎么会在她的院中?
她不解地看了荷香的背影一眼,过了一会儿这才进去。
谢铉见了她,嗤笑一声:“你找的人还真会伺候人。”
江月凝一时没懂他的意思,问:“世子在说什么,什么我找的人?”
谢铉见她神色不似作假,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卫国府还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