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棠吸吸鼻子,用那只没被抓住的手,去碰自己潮湿泛凉的眼皮。
她是不愿在他面前太狼狈的。
如果非要寻个比喻,每个独立于世的个体,都像一块隐秘的双面镜,对外映照着种种美好,对内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斑驳与阴影。
她希望他看见她好的那面。
温荣升忌日那天,他已无意撞见一次,所以这一刻,她并不想打碎那层隔膜,让他再次窥见她内里那些局促阴暗的难过。
温书棠别开头,指节在睫毛上反复刮蹭着。
但越是克制就越不受控制,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袖口的布料被濡湿,深深浅浅是她藏不住的委屈。
“用这个。”
掌心被塞来一包纸巾,大概是觉得她现在不方便,周嘉让干脆拆开抽出一张,动作轻缓地帮她擦泪,绵软触感自眼下蔓延开来。
温书棠嚅声说谢谢。
还没来得及细问,眼下闪过什么,周嘉让半下身,看清她手腕处一大片瘀痕,刺目骇人的青紫色,几缕血丝嵌进肉里,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他眉心紧皱,如同在连山中生硬劈开一道沟壑,“谁欺负你了?”
喉咙哽着,像塞了团湿哒哒的棉花,温书棠没有接话,小半张脸埋在纸巾里,试图藏起那些糟糕的情绪。
周嘉让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似暴风雨来袭前层层聚拢的铅云,手上力气一时没有收住,细腻的皮肤上多出淡淡一圈红痕。
察觉到不对劲,许亦泽出声提醒:“阿让。”
眸光微闪,周嘉让垂眼,长睫掩住眼瞳中的失控,他慢慢把人松开,手臂却像是被风托起不肯坠落的羽毛般滞在半空。
“......抱歉。”他态度缓和下来,带着几分自责与无措,“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温书棠没说话,肩膀因为过于压抑而不住发颤,她红着一双眼,转身仓皇离开。
周嘉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什么情况?”许亦泽看得一头雾水,后知后觉地品出什么不对,“我怎么觉得,棠妹好像在刻意躲着你啊?”
联想起之前谢欢意的话,他没忍住多嘴:“你们俩.......到底发生什么了?”
唇角绷直,周嘉让淡淡撂下三个字:“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着这姑娘了,不仅不回复消息,平日也像躲瘟神一样避着他。
那天晚自习,周嘉让一直没有出现在教室。
第二节课间的时候,许亦泽在三楼转角处找到他。
“打听到怎么回事了。”
一路小跑着上来,他气都没太喘匀,胳膊搭着周嘉让肩膀说:“我不是有个朋友在十八班吗,这次他正好和棠妹一考场,说是下午考数学的时候,坐在她后面那个男生一直骚扰她。”
头顶照明灯没开,周嘉让倚在窗边,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侧脸线条尤为凌厉,他掀起眼,眉宇间压着些许戾气:“骚扰她?“
嗓音骤然低沉,起落间带着隐忍,他拧眉追问:“说具体点。
许亦泽把当时的情况复述给他。
傍晚时下了场雨,窗上镀着层层雾气,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外面的场景。
周嘉让眼中也蒙着难读懂的情绪,看着斜对面那间教室,他找出关键问题:“知道那人是谁吗?”
“知道。”许亦泽点头,报出个名字,“贺吴彦。”
“......“
周嘉让低声重复,正琢磨着什么,余光瞥见许亦泽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墨迹了。”周嘉让斜乜他一眼,“有话就说。”
沉默片刻,许亦泽才缓缓开口:“那个,我也只是猜测哈。
“阿让。”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这事和你有点关系。”
周嘉让抬眸,语气疑惑:“我?”
“对。”
许亦泽换了个姿势,单手抄兜靠着阳台:“贺吴彦也是十八班的,他喜欢祝思娴,追了应该快两年了吧。”
“虽然祝思娴之前一直没搭理过他,但他依然死心塌地的,天天跟在她身后转悠,但凡有谁说祝思娴不好,他肯定头一个就冲出来护着。”
周嘉让还是没懂,耐心在告罄的边缘:“所以呢?”
“我那个朋友说??“许亦泽顿了几秒,侧过头,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最近他们俩好像走得挺近的。”
“......“
眼尾收拢,周嘉让想到什么,神色似霜雪冰棱般凛然。
“知道了。”
三天考试终于结束。
或许是最近过于疲惫,抵抗力也跟着变差,温书棠又生病了。
外面天还没亮透,她懵懵睁开眼睛,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浆糊一样,四肢也酸得厉害,连起床都有些困难。
温惠给客人送衣服回来,看见放在桌上的早饭没动,敲敲门进来,瞧她白着一张脸,连忙走到床边:“恬恬?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抽一记鼻子,摇摇头,嗓音沙沙的,逞强地说:“没事,可能是有点感冒。”
额头探到一片滚烫,温惠给她夹了支温度计,五分钟后取出来,水银柱直逼三十九度。
“怎么烧的这么厉害啊。”
温惠不禁皱眉,神情中满是担忧:“姐姐带你去医院挂个水吧。”
“不用。”为了找个不难受的姿势,刚才她翻来覆去好几次,头发凌乱地堆在颊边,温书棠用手顺到一旁,露出那双被烧到微微发红的眼,“吃点药就可以的。
温惠劝了几遍,实在拗不过她,到外面找出退烧药,抠下两粒递给她:“中午时记得再喝一次。”
因为考场上的意外,这几天温书棠心情不是很好,人总是恹恹的没精神,温惠看着心疼:“这周末别去图书馆了,这段时间累成这样,好好休息一下。”
眼睫氤出一层白气,温书棠听话地点点头。
但是那几天,她过得并不太平。
周六晚上,温书棠写完作业,见时间还早,便打算去店里给温惠帮忙。
从楼梯间出来,拐弯绕进巷口,路边刚好有卖梅花糕的小摊,想着姐姐喜欢,她过去要了两个红豆口味。
路灯散着融融暖光,扫码付款,温书棠走到店门前,看清里面的状况后,心脏猛然沉了下。
温惠被锢在椅子上,面色苍白,长发凌乱,眼神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嘴角旁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江伟诚弓下身,扣着她手腕,这个角度虽看不清表情,仅凭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温书棠抖抖索索拿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尽量清晰简明地讲出要点,然后推门跑过去,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把江伟诚弄开。
惯性使然,江伟诚踉跄着倒退,后腰磕在桌角上,痛得呵出一声咒骂:“哪个不长眼的!”
看见是温书棠后,他半眯起眼,神态玩味,露出令人作呕的笑:“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妹妹啊。”
温书棠抱住姐姐,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努力让声线得没那么厉害:“你别过来,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江伟诚讥笑,嘴角抽动着,眼球浑浊不清,就像一具被掏空灵魂的腐尸,“你以为老子会怕这个?”
他抄起手边的花瓶,不管不顾地就要砸过来,但在动作落下的前一秒,滴??
警笛声划破夜空的宁静。
做完笔录已是凌晨,因违反治安管理行为,江伟诚被拘留十五天。
执勤的刚好是女警察,在一旁看得揪心,开车送她们回去的路上,问温惠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不用了。”温惠柔声,疲惫地朝她笑笑,“今晚给你们添麻烦了。”
“其实我们能做的也不多。”见惯了这种事,女警察无奈叹了口气,“就这种人渣,还是想办法早点离婚吧。”
温惠轻轻嗯了下。
回到家,温书棠衣服都没换,进门便去拿茶几下的药箱,拉着温惠给她涂药。
客厅只开了盏壁灯,昏暗光线下,瞧她这副懂事模样,温惠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不忍,重重心绪纠缠在一起,她茫然失措地唤她:“恬恬……………”
“姐。”
温书棠蓦地打断。
她将药膏拧紧,扔掉手里的棉签,眼眸低垂,盯着地板上的纹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静许久,她抿了下唇,小声说:“我不想看你这样。”
温惠哑言,再讲不出其他。
那天后面,姐妹俩很默契的,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店里被江伟诚弄得一片狼藉,桌椅物件都倒在地上,温书棠忙着帮温惠整理,没时间胡思乱想,也没时间看手机上的消息。
周一早上,温书棠回到学校。
出门比平时晚了五分钟,这会儿班上人已经来了大半,课代表正站在讲台上发试卷,让大家早自习尽量做完,第一节数学课要讲。
谢欢意请假没来,温书棠把她那份留好,侧身往后传递时,后排几个人的低语钻进耳朵,隐约间好像提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真把人打了啊?之前听别人说他不好惹我还不信,没想到......”
“啧啧,看来还是不能以貌取人。”
“不过他成绩那么好,阎王爷平时都像宝贝似的供着,应该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吧。”
“谁知道呢……”
打人?
什么打人?
温书棠听得发懵。
黑白两个小人在她耳边斗嘴,一个提醒她事不关己,一个又撺掇她上前问清,指腹细细蹭着试卷边角,她无端生出几丝心慌。
顾不上那么多,她还是凑过去加入讨论,装作无意地问她们在聊什么。
“诶书棠?”对方惊讶道,“你终于也开始好奇这些八卦了!“
心提到了嗓子眼,温书棠捏紧衣摆,故作镇定地嗯了下。
“八卦是人的天性好吗。”旁边女生接话,没发觉什么不对。
她咬着根棒棒糖,黑色水笔在手中来回转着,回答温书棠之前的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
“周嘉让把体育班的一个男生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