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什么意外,日历翻到新的一页,生活还要照旧进行。
元旦假期结束,再次回到学校,高二年级正式进入期末冲刺阶段。
作业成倍增加,桌面堆积的试卷越来越厚,水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呼应,交织成一曲紧迫又急促的奏鸣。
黑板上的抛物线擦了又画,右侧工整誊写的课程表,体育那节已经被改成自习,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语文老师都严厉起来,皱眉对抽背不合格的同学说:“你们几个回去把这篇课文抄三遍,明天到办公室找我重背。”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谢欢意塌下肩膀,如释重负地抒出一口气:“幸好没抽到我。”
许亦泽在后面啧了声,装腔作势地批评她:“你这想法很危险啊谢欢意。
“知识是学给自己的,又不是为了应付老师的。”他捏着嗓子,摆出一副闫振平的架势,“怎么能因为没被提问到就沾沾自喜呢?”
谢欢意神情嫌弃地白他一眼:“你早上那杯咖啡喝中毒了?”
“?“
“不然在这发什么神经。
许亦泽:“......”
周围人纷纷哄笑,课上遗留下来的紧张气氛也有所缓和。
但那段时间,温书棠的状态却不太对劲。
不仅话比平时少,脸上表情也总是恹恹的,就好像有根弦紧绷着,整个人身上的气压都特别低。
以往课间,她还会跟着谢欢意到楼下散步,去小超市里买几包喜欢的零食,现在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窝在教室里,闷头和各种公式定理打着交道。
邀请又一次被拒绝后,谢欢意掌心托着下巴,鼓腮满脸困惑地问她:“棠棠,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是不是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她在脑袋里面回忆着,声音越来越弱,“惹你生气了啊......“
“没有啊。”笔尖停顿了下,温书棠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侧过身和她解释,“欢意你别瞎想,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开心。”
无名指被印上一排字迹,她用指腹来回蹭着:“这不是快期末了嘛,我心里有些没底,就想抓紧时间好好复习一下。
谢欢意松下一口气,瘪嘴撒娇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不想和我一起玩了呢。”
“不过确实诶。”被温书棠这么一说,她也杞人忧天地开始焦虑,“这次考试范围本来就多,每一科都从必修一考起,偏偏又遇上师大附中出题。”
“据说他们学校出题特别变态,尤其是数学!!谢欢意放低音量,讲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有一年他们副校长被选去出高考试卷,结果搞出一套地狱级难度的题目,导致那年分数线直接降了五十分。”
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保佑保佑,希望期末能放我一马。
温书棠轻嗯一声,顺着她祈祷:“保佑。”
周嘉让当然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但起初也只以为是她压力太大了,毕竟英才班有排名前10%这个指标卡着,除了他这种常年稳坐第一的天赋型选手,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会担心自己掉下去。
他能做的不多,就是安静陪着她,耐心把她不会的题目讲懂,然后揉揉她发顶,温柔地告诉她不要紧张,平时都那么努力了,期末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温书棠点点头,唇角勉强挤出一点弧度:“嗯。”
转过来周二,恰逢大寒节气,一早漓江难得飘了场小雪。
但也仅限于飘这个层面,一旦落到实处,不出半秒,雪花便化成一滩湿漉的晶莹。
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年级临时起意安排了一次模拟考,不分考场,就在班级内部换个座位,把六门学科压缩到一天考完,隔日上课便出分讲解试卷。
效率简直高到惊人。
大概是为了给期末预演,也为了让大家沉心复习,题目出得又难又偏,各班成绩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二班也不例外,自考试结束后,教室里就像笼着两层厚厚的铅云,一个个就像被霜打落的花,都没有力气去抱怨,只是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为自己可怜的分数默哀。
温书棠考得不太好,物理迎来历史新低。
即便季鸿生都一反常态地安慰他们,说这次测试就当练手,无论好坏都不用放在心上,但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沮丧。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个教室里。
傍晚五点十五,放学铃声如约响起。
谢欢意合上笔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捏捏僵硬的肩膀去叫身边人:“棠棠!别写了,都下课了,咱们去吃晚饭吧。
“我想去延龄巷那边喝牛肉汤,再加一笼蟹黄汤包。”
“欢意。”温书棠仰起头,琥珀色瞳孔对上她视线,额前几缕碎发散得凌乱,“你们去吃吧,我今天不准备吃晚饭了。”
谢欢意拔高音调:“嗯?棠棠你怎么了?怎么不吃晚饭了?”
听见两人的对话,拿外套的手倏然顿住,周嘉让附身靠在她耳畔问:“怎么了恬恬?”
“是哪里不舒服吗?”掌心在她额头上贴了贴,温度不烫,没有发烧。
温书棠摇头,唇角向内抿:“我没事。”
“就是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东西,你们去吃吧,我在教室里待着。”
眼头收拢,双眼皮褶皱压深,周嘉让蹙起眉心,低声同她讲道理:“没胃口也要吃一点啊,你中午就没怎么吃,晚上还有两节自习呢,这样身体会饿坏的。”
“我真的不想吃。”温书棠耷着眼尾,睫毛低低垂着,拓下一层细密阴影,嗓音柔柔沙沙的,如同被砾石打磨后的珍珠,“你们去吧,不用管我了。
“怎么了啊。”
周嘉让觉得她情绪不对,修长指节搭在颊边轻蹭着,试着猜她的想法:“不开心了?因为物理没考好?”
“老季刚才不说了,这卷上都是超纲题,我都错了四五道呢,不及格的更是一大把,考不好也不是你的问题啊。”
“还是出了什么其他事,嗯?”
温书棠加重字音,第三次重复:“我真的真的没事。
“就是单纯不想吃晚饭而已。”
“那你和我们出去走走?”周嘉让把所有好脾气都给了她,指尖擦过耳廓,帮她把发丝持到耳后,想尽办法哄,“都在这闷一天了,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温书棠模样很倔,还是说不。
周嘉让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妥协:“那你自己在教室,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她抬手推推他胳膊,催促道,“你快去吃饭吧。
喧嚷声渐远,教学楼里的人都空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钟表声敲打着耳膜。
长发从身后滑落,肩颈连出一抹柔软,温书棠埋头研究着方才没弄懂的错题,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步骤没弄对,认认真真地算了三次,居然得出三个不同的答案。
她闷闷地泄出一口气。
用完的草稿纸被揉成一团,温书棠眨了眨干涩的眼,不想认输地打算再试一遍。
刚写下第一个算式,耳边传来推门声,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循声回头,她看见周嘉让拎着两个打包袋,正朝座位这边走来。
“你怎么回来了?”她睁大眼睛有些意外。
周嘉让把外卖放到桌上,因为身上还沾着凉气,就没有伸手碰她,只是拨了下她的发尾:“谁让某位小朋友不听话,说什么都不肯好好吃晚饭。”
温书棠攥攥手心,替自己反驳:“我说了不饿。”
周嘉让也不拆穿她,将还温热的粥和汤包拆开摆好:“先来吃饭,试卷上的题一会我给你讲。”
“可是......”
温书棠还想说些什么,周嘉让在她眉间轻戳一下:“吃个饭而已,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照顾好身体才有精力好好复习。”深邃的眸光微闪,他半倚在她桌边,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能不能乖一点?”
那顿饭,温书棠最后倒是乖乖吃了,但周嘉让的话却完全没听进去,每天还是不知疲倦地背书做题,从不见晨曦到夜深人静,就连等公交车的时候都要争分夺秒地背两页单词。
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谢欢意一开始还打趣她是不是在减肥,到后来也放心不下地担忧起来,趁她课后去办公室问题,捅捅另外两人的胳膊:“棠棠怎么了啊?”
许亦泽正专心致志在桌上画着火柴人,一头雾水地抬起头:“嗯?什么怎么了?”
“你们觉不觉得......”她不确定地顿了几秒,“她有点太奇怪了?”
许亦泽一边转笔一边琢磨,也发现些蛛丝马迹,但没想那么多:“估计就是要考试了压力大吧。”
眼见和他说不通,谢欢意干脆把目光放到周嘉让那边:“棠棠有和你说什么吗?”
“没。”周嘉让向后靠着椅背,单脚踩在桌下横杠上,下颌线条凌厉绷紧,黑眸中翻滚着浓重的情绪,声线被灼烧一般嘶哑,“问了就说没事。”
一月底,漓江始终浸在阴雨绵绵中,气温罕见地跌到零下,窗户上蒙着厚厚一层冰。
和北方不同,南方的冷总是来势汹汹,和黏?的潮混在一起,顺着骨缝蔓延进皮肉,仿佛要将血液都冰冻。
前夜不慎吹了冷风,温书棠睁开眼就头昏脑胀的,四肢像被人拆卸又重组那般酸痛,喉咙里也堵得厉害。
温惠给她夹了支体温计,刻度直逼三十九,毫不意外是发烧了。
“要不跟老师请个假吧。”
看她原本白皙的皮肤,如今被烧得泛起酡红,眼瞳里也蒙着一层水雾,温惠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拇指搓在手背上:“今天就好好在家休息一天。”
温书棠晃晃脑袋,撑着床铺直起身,带着鼻音咳了两声:“不用了姐。”
“马上就要期末了,这几天课上讲的内容都挺重要的,落下了不好补。
温惠摸摸她脸颊:“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啊,而且这又不是高考,就一个期末,把自己逼这么紧干嘛啊。”
“姐,真没那么严重。”温书棠小幅度地牵起唇角,露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吃点药就可以了,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半小时后,药效渐渐发作,身体的确没那么难受了,只是脸色仍旧差得厉害。
背着书包出门,周嘉让在楼下看见她,眸色一刹那暗淡下来,快步走过去,想在她额前试温,却被她侧着身子躲开。
“感冒了?”他问。
鼻腔溢出一个嗯,温书棠解释刚才的动作:“别再传染给你。”
“吃药了吗?”
“吃过了。”
“今天别去学校了。”他提出和温惠一样的建议,“上楼回家休息”
“不用。”温书棠扯了扯他衣袖,先一步迈开脚步,“走吧。”
看着她的背影,周嘉让没说什么,但面色却阴沉得难看。
三天后,期末考试终于来临。
温书棠的感冒没有好,隐隐还有加重的趋势,早自习四十分钟,她没精神地枕着手臂,拿着一本作文素材翻看。
周嘉让和谢欢意换了位置,坐在她身边,临去考场前,又盯着她吃了次药。
这个牌子的药很苦,他拆了颗糖塞进她嘴里:“等明天考完试,我带你去医院。”
“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冷声堵了回去。
“都拖了这么久了,半点痊愈的迹象都没有,再拖下去更严重该怎么办?”
他的话比平时任何一次都冲。
温书棠没再接话。
第一天还算正常,题目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变态,就是语文的文言文部分比较难,不少人都哀嚎着说自己没有读懂。
晚上放学聊起这件事,周嘉让拎着她书包,笑着说他也没怎么看明白。
考试第二天,早上第一科是理综。
考到一半的时候,温书棠突然感觉身上冷得厉害,以为是空调温度开的不够,于是把外套拉链拉到顶端,又将不写字的左手缩进袖子里。
但杯水车薪,她还是冷得厉害。
写完第一道大题,不仅仅是冷了,脑袋也像被灌了糨糊那般晕晕胀胀的,平时明明那样熟悉的公式,此时此刻却变得像鬼画符一般难懂。
手上也没什么力气,连最基本的握笔都有些吃力。
她咬咬牙,本想再坚持一下。
但实在是不舒服,无奈之下举起手,想去洗手间洗把脸,看看能不能清醒一点。
期末比其他考试更严格,照例是不允许去洗手间的,但她情况特殊,监考老师让外头路过的巡考陪着她一起过去。
温书棠从座位上起来,还没走出几步,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顷刻间意识全无,她直直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