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齿轮从不会停止,太阳东升西落,流水汨汨向前,哪怕发生了再大的意外,新的一天还是会照常来临。
温书棠陪周嘉让在家休息了一周,关掉社交软件,切断与外界那些复杂纷扰的联系,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弹琴,一起趴在阳台上看日出,也一起被困在街边屋檐下等雨停。
高烧终会退去,那些彻骨钻心的伤痛,也终是在另一个人的细心关照下痊愈抚平。
四月中旬,两人回到学校。
未到谷雨节气,暑热却已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日光灼灼刺眼,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被无情炙烤着,蔫蔫懒懒地溢出油绿。
刚拐上三楼,还没走到七班门口,谢欢意和许亦泽迎面扑过来,幅度夸张地打开双臂:“好久不见,欢迎回校!”
“棠棠。”谢欢意伸手抱住温书棠的腰,瘪着嘴撒娇,“我要想死你了,你不来都没人陪我去厕所了。”
温书棠弯眼朝她笑笑:“这不是回来了嘛。”
“我怎么感觉你瘦了。”谢欢意蹙眉。
温书棠抬手摸摸脸颊,将信将疑的神色:“没有吧。”
“怎么没有。”
谢欢意又往前凑近了点,盯着她尖瘦的下巴,刚要开口,便猝不及防地被人扯着衣领向后拽。
“差不多得了啊。”周嘉让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把人隔开,收拢的眉头挑着不耐,“这是学校,搂搂抱抱的干什么。”
谢欢意:“......?”
她隐约从这话里品出一股酸味,难以置信地皱眉,拔高语调:“不是吧周嘉让,你怎么连我的醋都要吃?”
周嘉让没否认,垂眸斜乜她一眼,淡淡撂下四个字:“你有意见?”
“没。”
谢欢意一秒换上假笑,忍气吞声:“哪敢啊。”
“甭理他。”许亦泽出来护短,抱着手臂嫌弃,“他现在小气得要命。”
周嘉让冷哼一声。
插科打诨后,许亦泽扯回正题:“对了,你们俩别去七班了,东西都帮你们搬回四楼了。”
“嗯?”温书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摸底考的成绩出来啦!”谢欢意在一旁解释,嘿嘿笑着挽住她胳膊,“棠棠你还不知道吧,你这次考得特别特别特别好!”
“年级第二诶!只比周嘉让少了八分!”
温书棠愣了两秒,迟钝又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那是当然了。”谢欢意抬起下巴,仿佛拿到好成绩的人是她,“而且你还是英语的单科状元,老顾在班里把你好一通夸呢。”
温书棠没接话,嘴角上扬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看来之前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更重要的是。
她和周嘉让之间的差距终于没有那么大了。
默想的间隙里,谢欢意托着腮,目光长远地替她计划起来:“只差八分,再努努力的话,下次说不定就能超过周嘉让,直接变成年级第一了!”
“棠棠。”她握拳比出加油手势,“我看好你。
温书棠被她说得脸热,连忙打断:“欢意你瞎说什么。”
“这怎么能是瞎说呢。”谢欢意点她鼻尖,给她树立信心,“棠棠,你得相信自己。”
“是啊。”
那道懒散的男声忽然插进来。
周嘉让半俯下身,漆黑瞳孔中闪着张扬的笑,重复谢欢意刚刚的话:“温同学,你得相信自己啊。”
他最近用的是她新买回来的沐浴露,清甜的栀子香代替冷雪松袭来,心跳陡然加快,温书棠无措地眨眨眼,又听见他继续说:“我等你。”
“等我什么?”她觉得思绪像被锢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意识反问。
周嘉让压得更低,温热气息落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尤为清晰:“等你超过我啊。”
回到二班,一切都是熟悉的环境。
关舒妍听说周嘉让家里出了事,把人叫过去语重心长地开导了一顿,然后又找到温书棠,和她交代了下目前各学科的进度。
“就知道你肯定能考回来。”关舒妍捏捏她脸上的软肉,“这一个月没少下功夫吧,好好保持,再接再厉呀。”
她从抽屉里翻出几包小饼干,塞到小姑娘手心里:“争取把周嘉让从第一上挤下来,省的这臭小子天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
温书棠不好意思地点头:“我会努力的。”
那晚放学,几人决定去1912那边吃火锅,庆祝温书棠重回英才班。
转进长江路,大概走出十几米,不知从哪跑出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岁,衣衫单薄,头发也扎得凌乱。
她目标明确地停在许亦泽和周嘉让面前,仰起头,童声稚嫩:“大哥哥,你们要不要买花啊?”
“行啊。”许亦泽瞧她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奔波,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我要这束白的吧。”
“我和你讲哦。”小女孩晃晃怀里的花,“我这花可神奇了。”
许亦泽很配合地表示好奇:“哦?怎么神奇了。”
透亮的眼珠转了转,她看向旁边的温书棠和谢欢意,偏头又看回来:“只要把花送给女朋友,你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真的假的。”许亦泽被逗笑,手撑着膝盖弯腰,和她视线平齐,“小朋友,你都在哪学的这些,骗人可是不对的哦。”
小女孩急切:“没骗人,是真的。”
“行吧。”接过花,他从口袋里掏出零钱。
周嘉让的话跟在他后面,出手阔绰:“剩下的我都要了。”
小女孩开心得恨不得跳起来:“谢谢哥哥!”
收好钱,她把一大束花塞给周嘉让,转身几步就跑没影。
周嘉让侧身,不出所料地把花递给温书棠。
淡粉色花朵在月光下更显娇艳,芬芳扑面,她细密的眼睛微微颤着,看起来有点懵。
周嘉让低头,在后颈上捏了捏,嗓音沉且沙:“这次考好的礼物。”
温书棠轻轻哦了声,把花抱进怀里,不知是花色映衬还是其他原因,面颊蒙上一层浅淡的绯红。
夜风涌动,说不出的?昧弥散开来。
小女孩的那句话,他们俩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可不妨碍有人替他们说出来。
看着递到眼前的花,谢欢意言语不解:“许亦泽你干嘛?人都说了这是送给女朋友的,你送我干什么。”
许亦泽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提高音量掩盖心虚:“这买都买了,你不要我扔了啊。”
“诶?”谢欢意鼓鼓腮帮,垂下一双圆溜溜的眼,莫名磕巴,“扔、扔了多可惜啊。”
嘴角弧度根本压不住,她口是心非地说:“为了不浪费你的钱,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磨蹭进火锅店,也许是谢欢意那句瘦了被他听了进去,周嘉让一直在往她面前的碗里放菜。
看着摞得小山一般高的食物,温书棠摸着肚子投降:“饱了,真的饱了。”
周嘉让不听:“多吃点,长长肉。”
“棠棠。”谢欢意从飘着辣油的锅底前抬头,“你这周末有时间嘛,想让你陪我去商场选几件新衣服。”
捏着勺子的手顿住,温书棠有些犯难:“周末不太行,我有别的安排了。”
谢欢意斜眯起眼,啧啧两下:“不会是和周嘉让去约会吧。”
“什么啊。”温书棠拧眉,嫌她又乱说,“是我家里面有点事。”
谢欢意抿嘴:“好吧。”
周嘉让给她倒了一杯葡萄汁,贴在她耳边关切道:“家里怎么了?”
“没怎么。”温书棠怕他多想,低声说,“官司那边有进展了,我得陪姐姐去趟法院。”
“我和你们一起?”
“不用啦。”温书棠摇摇头,“就是去提交个材料,很快的,而且赵律师也在,你就别折腾过来了。”
“那要是有什么情况,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周嘉让嘱咐。
“会的,你放心吧。”
周六那天,雾雨蒙蒙。
从立案大厅出来,赵晗停在台阶上,提醒姐妹俩:“江伟诚的拘留期要结束了,这段时间你们小心一点,我这边会尽快推进诉讼流程。”
温惠笑笑:“麻烦赵律师了。”
“不用这么客气。”赵晗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律所里还有事要处理,那我就先走了。”
目送她离开,温惠转过头对妹妹说:“店里的衣架和彩线都不够了,我得去商场补点货,恬恬,你先回家吧。”
温书棠乖乖点头:“好。”
温惠揉揉她头发:“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姐你也是。
两个人在巷口分别,法院离家不算远,步行回去就可以。
路过一家新开的书店,温书棠进去转了一圈,买了两个新的错题本,付款出来后,外面天阴得更厉害了点,堆叠的铅云预示风雨即将来袭,她没带伞,不自觉加快脚步。
信号灯由红变成绿,她习惯性地左右观望车流,余光却不经意扫到一个站在角落里的身影。
棕色皮衣,黑色紧身裤,嘴里咬着根烟,流里流气的长相,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短疤,俨然一副不良青年的样儿。
起初她没太在意,挪开眼神,沿着斑马线穿到对过那条街
等又走过一段路后,她突然意识到,那人似乎是在跟着自己。
后背冷不丁渗出一层汗,指尖掐进掌心,她告诉自己或许是想太多了,脚下灵机一动地换了个方向。
没想到他也同步跟着自己转弯。
再试一次,得到的是相同的结果。
脊背一僵,大脑空白两秒,靠着残存的一点理智,她立马掉头往人多的地方走,可恐惧感已然如浪潮般席卷全身。
呼吸逐渐粗重,她咬紧牙关尽力保持冷静,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按出那串号码的。
“喂?恬恬?”
熟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恬恬?”没听到回应,周嘉让语气重了几度,“怎么不说话?恬恬?出什么事了吗?”
温书棠回神,竭力抑着喉咙中的哽塞:“阿让,有个可疑的男人好像一直在身后跟着我。”
话语因为惊吓而变了调:“我、我有点害怕......”
“别怕。”周嘉让在那头安慰她,“电话别挂,大致位置告诉我,我马上就过去找你。”
她抖声报出地址,悄悄瞄向后头,只见男人越跟越紧,浑浊不清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
安抚的话接连传来,可心跳仍然快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埋头越走越快,没注意到蹲守在前面路口的另外一人,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额头一阵钝痛,抱歉的话未说出口,手腕便被对方用力攥住。
这两人是一伙的。
可怖的念头闪过脑海,瞳孔惊恐瞪大,手指脱力,手机啪一声摔在地面上。
“呦。”
瞧着她的反应,身前灰衣男笑出声,神情玩味地上下打量,说出的话令人作呕:“别怕啊妹妹。”
“我们可都是好人。”
温书棠浑身都在发抖,警惕又戒备地瞪着他:“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那个短疤男也凑过来,面容阴森,“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不认识你们。”她后仰拉开距离,试图挣脱,“松开我。”
“不认识没关系啊。”灰衣男轻浮地吹了个口哨,踏着她细腻的手背,“现在这不就认识了。”
说罢,他倾身压过来,混着烟酒的油腻气味逼近,温书棠别无他法,几乎用上全部力气,忍着恶心狠狠咬在他手上。
“操!”
血珠从皮肉中涌出,男人吃痛地呵出咒骂。
温书棠趁机将人甩开,迈开步伐拼了命地朝另一边跑去。
风顺着耳畔呼啸,似一把磨到极致的利刃,刮在脸上生疼,鞋底与石板路撞出忙乱的哒哒声。
不堪入耳的叫骂追在身后,就像前来索魂的恶魔,温书棠双腿发软,速度渐渐变慢,但却半步都不敢停下。
这一带地形弯绕,她一不留神便迷失了方向,嗓子里蔓出血锈,最终还是体力不支摔在地上。
细小的沙石擦破掌心,豁出一面火辣辣的痛。
温书棠倒吸一口凉气。
短疤脸追上来扯住她胳膊,也累得不行,喘着粗气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臭婊子本事还不小,你他妈倒是继续跑啊。”
“别和她废话了。”灰衣男发号施令,“直接把人拖到那边巷子里,把该办的事办了。”
耳道嗡嗡满是杂音,温书棠被打得头晕眼花,依旧绞尽脑汁想着对策,周旋道:“我已经报警了。”
“警察一会就到,你们最好赶快把我放了。
宛如听见什么笑话,两人对视一眼放声大笑着:“当我们傻是么?手机都摔地上了,你怎么报警?”
“行啊,既然这么说的话,那就看看警察会不会来救??“
话没说完,一块砖头从右侧飞出,不偏不倚砸在短疤脸的太阳穴上。
鲜红的血顺着侧脸滑落,剧烈的痛意刺激他松了手。
身体往后瘫倒,温书棠失重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周嘉让半跪在地上,干燥温暖的手掌揽住她肩膀,声线沉沉让人心安:“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
他脱下外套给她披好,上面带着清凉干净的味道,如同一位镇定剂:“不怕了啊恬恬,有我在呢。”
“你他妈谁啊。”灰衣男淬了一口,“少来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是么?”
齿间逼出两个字,周嘉让眸色晦暗,甚至没给他缓冲的机会,回身不由分说地往眼眶处砸了一拳。
“我操!”灰衣男捂着半边脸,“我看你他妈是活够了!”
恼火一触即发,刹那间,场面陷入混乱。
和学校里的混混不同,这两个显然是常年混迹于社会上的无赖,下手脏得很,周嘉让单打独斗并不占上风,眉骨处挂着好几道血痕。
温书棠脑袋乱成一团麻,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恐慌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不能再让周嘉让受伤。
情急之下,她瞥到刚才他用过的那块砖头。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顾不上各种疼痛与不适,她捡起砖头,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用尽全力朝着正要对周嘉让下手的灰衣男身上砸去。
砰
砖石与肉/体碰出闷响。
痛意延迟传来,男人瞪大眼,抬手摸到热血,由难以置信到暴怒如雷:“你他妈主动来找死是吧?”
“行啊,那老子成全你!”
他松掉周嘉让,面色阴翳向她走来。
温书棠连连后退,背脊陡然撞上一片坚硬,回头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墙根。
灰衣男手伸进口袋,冰冷的白光晃进视野。
那是一把匕首。
脖子被他死死卡住,温书棠根本无法逃脱,窒息感和无力一齐席卷,她像放弃了挣扎,下意识闭上双眼。
可就在下一秒,手腕被一道温热覆盖,肩胛也被人护进怀中。
周嘉让解决完那个短疤脸,及时将她从桎梏中救出,但自己却没有机会躲闪,刀刃就这么朝着他肋骨处插入。
殷红浸透衣衫,像一朵盛放的罂粟。
灰衣男从愤怒中清醒,反应出自己做了什么,担心真的惹出人命,第一时间落荒而逃。
温书棠捡起先前掉落在地的手机,哆哆嗦嗦地报了警,讲明情况后,请求他们快点过来救人。
天边骤然劈过闪电,风中泛起刺骨的寒凉。
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般散开,周嘉让面色苍白,好似飘在半空的羽毛,摇摇欲坠地倒在她怀中。
温书棠一颗心被捏碎,痛到难以呼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想帮他止血,但又不敢随意触碰伤口,蜷起的手失措地悬在空中。
周嘉让费力握住她的手,动作缓慢地帮她把溅上的血迹擦掉,昏沉天幕下,他原本凌厉的眉眼变得温柔,语气更甚:“别哭啊......恬恬。”
“刚刚......是不是吓坏你了?”
温书棠眼圈红得吓人,鼻音里的哭腔压抑不住:“没有。”
“我要是再早点到就好了。”周嘉让想抱一抱她,但无奈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用手掌抚上她的脸,指腹抹去她的泪痕,“没事的,你别哭,我一点都不疼。”
话虽这样说,但他声调却在不受控制地减弱。
“阿让。”
“嗯。”
一滴泪掉在他的脸上,温书棠哽咽地说:“对不起,我又一次连累了你。”
周嘉让虚弱地摇头:“恬恬,别这样说,我很开心………………我能保护你。
他眼皮一点点沉了下去,温书棠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在慢慢消失。
她下颌贴在他额头上,断断续续地重复:“阿让,不要睡,也不要闭眼。”
周嘉让笑,一如既往的宠溺:“好,听你的。”
“再坚持一下,警察他们就要赶到了。”
“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你要是食言了,我会很生气的,怎么哄都哄不好那种。”
“我还有好多事想和你一起做呢,我还想和你一起高考,一起拍毕业照,一起去同一所大学。”
“对了,我们不是说好明年一起去椿茗寺还愿吗?我可都记着呢,你不能骗人啊。”
“阿让,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
“非常非常喜欢你。”
“你呢,你喜欢我吗?”
这一次,她没能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