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让最终还是放她走了。
温书棠心里乱得厉害,一时半会也没急着回家,就漫无目的地在街边闲逛。
和漓江那种挥之不去的暑热不同,九月的京北已然入秋,空气中满是干冽的凉意,顺着裙摆和领口,横冲直撞地钻进身体。
鼻尖泛红,温书棠瑟缩地抱着手臂,散在肩后的发尾被风扬起,可能是刚刚发泄过一通,也可能是今夜身体不舒服,她眼尾恹恹耷着,配上卷夹过的长睫,看起来楚楚可怜。
脚步走走停停,她仰起头,对着两侧枯黄的银杏树出神。
也不知道今年漓江的梧桐树什么时候才会黄。
街灯昏黄,她踩着自己的影子继续往前走,忽然一阵汽鸣声靠近,紧接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停在身旁。
以为又是周嘉让,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她情绪还没来得及发作,只见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陌生男人。
“请问是温小姐吧。”对方礼貌道。
温书棠略有警惕:“你是?”
“是这样的。”男人笑得温和,态度恭敬地介绍,“我是周总的助理,他让我来送你回家。”
果然。
温书棠牵起唇角,婉言拒绝:“不好意思啊,我自己回去就可以,辛苦你白跑这一趟。”
男人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吞吐道:“那个,周总交代过,务必让我把您送回去,否则的话......”
“温小姐。”他好言好语地继续劝说,“您还是上来吧,这个点本来就不好打车,夜晚天气又冷,生病了反而耽误事。”
温书棠抿着唇线,在原地僵持片刻后还是妥协:“好吧。”
车门关阖,冷气被隔绝在外。
淡雅的木质香钻进鼻腔,与空调暖风融合在一起,助理递来一条柔软的薄毯:“这是专门为您准备的。”
眉心稍动,温书棠伸手接过:“谢谢。”
铺开搭在腿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上面好像还残留着一丝体温。
行进速度平稳,车内一片安静,温书棠在这种氛围中逐渐放松下来,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十多分钟后,她睁开沉重的眼,却发现车子停在路边,前排驾驶位上的人也消失不见。
正疑惑是怎么回事,助理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上车后递给她一个飘着热雾的纸杯。
浓醇的香气散开,竟然是一杯赤豆元宵。
温书棠一时怔愣。
“这也是周总专门嘱咐的。”瞥见她的神情,男人开口解释,“他说您晚宴没怎么吃东西,担心您胃不舒服,可以喝这个垫一垫。”
眼帘猛然抖了下。
晚宴那阵她都没有看见他,他是在哪注意到自己的呢?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自己的喜好吗?
眼底氲开湿意,温书棠嚅声:“......谢谢。
行驶到路口,助理打开转向灯,笑着随口说了句:“还从没见我们周总对哪个异性这么上心过。”
窗外街景闪过,温书棠静静听着,没再接话。
好不容易开到家楼下,和助理道过谢后,她拿着包下了车。
暗色里,那辆迈巴赫并没离开。
“老板。”
助理看向站在车边的男人,大概是出租车里空间拥挤,他身上的高定西装起了皱,堆积的布料透出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
直至那道纤瘦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周嘉让才收回视线,凌厉眉眼中噙满倦怠:“走吧。”
秋分节气后,伴随几场连绵的秋雨,京北气温也一降再降,清早起床时,玻璃上总蒙着一层薄薄的霜。
研讨会结束后,温书棠对接了新的项目,给一支来京北实地考察的红酒厂商做陪同。
依旧是比较陌生的领域,为了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尽量充足的准备,她又开始了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每天睁眼工作闭眼睡觉,倒也没工夫胡思乱想。
周五下午,写完项目总结书后,她在工位上伸了个懒腰,起身交到Chloe的办公室。
“最近辛苦了。”Chloe将长发找到一旁,“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周末愉快。”
温书棠笑笑:“周末愉快。”
从公司大楼出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松懈。
到家换掉衣服,她闷在床上久违地睡了个饱觉。
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皎洁月色如薄纱般落在床上,温书棠觉得有一点饿,下床在冰箱里翻了一圈,只找到一袋上个月超市打折时买回来的速食面。
她谨慎地翻到背面看了眼。
没过期。
还能吃。
钻进厨房,温书棠火速煮好面,刚在餐桌旁坐下,手机上弹出一条视频通话申请。
备注那栏写的是sherry。
滑动接通,屏幕上是一张尤为美艳的面孔,肤色冷白,红唇娇艳,海藻般浓密的白金色波浪卷发,上挑的狐狸眼满是妩媚。
鼻梁上嵌着一颗小痣,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听筒里冒出哇一声惊呼:“棠棠,你今天居然没在加班诶!”
“是呀。”温书棠把手机立在水杯前,往面条里加了一点醋,和她闲聊,“刚跟完一个陪同项目,应该能清闲几天。”
“那太好了!“sherry打了个响指,语气激动,“我这周末回国,准备组个局好好聚聚,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啊?”
关怡和她都是京大外院的,只不过专业不同,一个学英语,一个学法语。
她们最初是在一节公共课上认识的,那时刚好有个小组作业需要两两组队,关怡坐在她旁边,主动问她要不要一起,她点头说好,于是误打误撞就这么有了交集。
关怡看似不好接触,实际为人洒脱随性,大一下学期刚开学,她突然觉得国内教育体系太无聊,毅然决然地递交退学申请后,转头便跑去英国学了摄影。
磕磕绊绊地打拼了几年,现在也算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摄影师。
她们俩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性格也是迥然各异,但却意外合拍,这么多年一直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尤其每年她生日,关怡都会寄两份礼物过来。
温书棠起初有些不解,她说这是自己的习惯,寓意好事成双。
“来不来嘛。”轻灵的女声打断她的思路。
关怡和她撒娇:“上次我回国拍摄,倒霉碰上你在巴黎出差,咱们都快一年没见过面了。”
温书棠咬着面条答应:“好呀。”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关怡隔着屏幕对她送上一枚飞吻,“等我晚点把时间地址发给你!”
“好。”
关怡定的那家bar离她家不远,开业虽然不久,口碑倒还不错。
她们约好晚上八点见面,温书棠原本计划是先去公司送个材料,回来后再收拾也来得及,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推开家门,卫生间那边传来滴答滴答的奇怪声音??
楼上漏水了。
所幸她回得及时,没什么重大损失,只有几件洗好的衣服被淋湿了。
温书棠先是把洗衣机挪开,然后又给房东和物业打电话,联系那户业主商量后续的解决方法。
等处理完这一切,她草草化了个妆出门,偏偏又遇上晚高峰堵车,磨蹭到酒吧的时候,马上就要十点了。
这条街酒吧扎堆,天色越晚越热闹,跟着迎宾进去,里面喧嚣一片,酒精与香水味道混杂,迷离的彩灯在舞池上交织,伴随震耳欲聋的鼓乐,投射出热烈躁动的光影。
费了好一会功夫,温书棠才找到关怡说的那个卡座。
长沙发前是两张理石桌台,酒水果盘摆了半边,纸牌骰子放得散乱。
男男女女围绕而坐,目光扫过,定格到某个身影,瞳孔骤缩,温书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角落那个位置,周嘉让懒散地倚着,玻璃杯里倒了半瓶红酒,零星酒渍挂在杯壁上,修长手指被衬得更为冷白。
他今天没穿西装,换成了更为随意的冲锋衣,拉链拉到脖颈,露出锋利的下颌线,灯光变幻流转,他身上那股放荡不羁的气质也被放到最甚。
温书棠大脑霎时空白。
他怎么会在这?!
似是感受到她的眼神,周嘉让掀眼朝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只隔了一秒,温书棠就把眼移开。
“棠棠。”胳膊被人挽住,关怡凑到她身旁,“你总算来了。”
注意到她的僵硬和不自然,她关切道:“棠棠你怎么了?”
温书棠不知该怎么说,纠结半天后还是选择直接问:“小怡,那个人......也是你的朋友吗?”
“啊。”关怡恍然,终于想起来什么,“他们不是我叫过来的,是酒吧那边搞错了,给我们俩预留成同一个位置了。”
“我想着人多好玩,加上他们长得还挺帅的,而且这边也没有别的卡座了,干脆就和他们一起了。”
“怎么啦?”她戳戳温书棠下耷的嘴角,“你很介意吗?那要不我们换家酒吧?”
温书棠了解关怡,知道她爱交朋友爱热闹,也不想因为自己这点过往扫了大家的兴致,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
“那走吧。”关怡拉住她的手,“别在这干站着了。”
温书棠挑了一个离周嘉让最远的位置,指尖掐着掌心,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只把他当成空气。
关怡叫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外院的同学,温书棠毕业后就在Transline里连轴转,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和大家见过面了。
他们坐在一起东拉西扯,说起近况,有个同门师姐毕业后转了行,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涉外法务,对着自己那个爱pua的上司痛骂了半个小时。
“真的受够了!”学姐仰头灌下一口酒,“要是能一夜暴富就好了,我分分钟原地辞职!”
“哎呀你就知足吧,起码你工资开的多,哪像我,又累又没钱,活脱脱一苦命牛马。”
温书棠不太能参与这种讨论,就坐在旁边和关怡聊天。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关怡捏她脸。
温书棠抿了口酒:“还好,都习惯了。”
“你呢?在英国怎么样啊?”
关怡托着下巴,叹了口气:“老样子呗,每天东奔西走的,扛着镜头到处拍拍拍,有时候受了气也得自己憋着。”
“不过呢。”话锋一转,她挑眉语调上扬,“我最近合作了一个特别帅的模特,从长相到气质,简直就是我的天菜。”
她把手机递到温书棠面前:“怎么样。”
温书棠看了看,虽然她不吃这个类型,但仅从客观角度评价,确实是帅的。
“只可惜脾气太古怪了。”关怡轻哼,“努力了三个月都没成功。”
温书棠捏她手心:“精神上鼓励你。”
突然一通电话进来,关怡起身到外面接,位置上只剩温书棠一个人。
她又喝了口酒,身侧沙发下陷,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坐到她身边。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便听见了熟悉的开场白:“你好啊,刚才在那边关注你很久了,觉得你很有气质,不知道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
温书棠愣了愣,下意识要摆手拒绝。
也就是在这一秒,斜对面飞过来一个银质打火机,不偏不倚砸在了男人额头上。
“操。”男人捂着额头,逼出一声咒骂,“谁?!”
“不好意思啊。
周嘉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面前,睨着眼话语冷淡,不痛不痒地撂下两个字。
“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