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要活著啊。”
程安然喝完,掏出一兩白銀放在桌上。
大叔驚道:“要,要不了這麽多。”
“收著吧。”
“這……謝謝公子,謝謝公子啊。”
程安然不是什麽公子,只是貧寒出身的凡夫,之所以對大叔這麽客氣,一是因為自己不缺銀子。
二是因為這個煮羊湯的大叔,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程凡。
那時他有家可歸,並且有著一個俗氣的名字:大壯。
一些傷心往事,無可避免地浮上程安然的心頭。
……
“大壯,該起床了。”
隆冬深夜,美夢正酣的程大壯被父親程凡從溫暖被窩裡揪了出來。
大門敞開,寒風撲面,程大壯不吭聲,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下床穿上棉靴,套上棉衣跟在父親後頭出了臥房。
父子二人徑直去往後院羊圈。
這兒豢養著十幾頭山羊。
二人合力將一頭肥羊抓出,摁在地上綁住四肢,割喉放血。
殺洗乾淨後,將其裝上板車。
瘸了右腿的程凡坐在板車上,由程大壯推著,自程家村,行向三裡外的雲澤城早市。
天光熹微,早間集市上販賣的蔬菜瓜果,各色肉類的攤販們基本到齊,叫賣聲此起彼伏,來往行人絡繹不絕,頗為熱鬧。
父子二人來到東南角的老位置,和往常一樣,不到一個時辰,新鮮熱乎的羊肉便全部售罄。
回去的路上,程凡坐在板車上數著銅板。
背後響起程大壯的聲音:“阿爸,我再也不想半夜起來殺羊趕集!這會影響我的學習!”
程凡怒道:“學個屁!村子私塾裡就你功課墊底,以為老子不曉得?乾脆趁早把學輟了,跟老子學養羊!”
程大壯一邊推著板車,一邊不服氣道:“那是我沒睡飽,才學不好。”
程凡眼珠一瞪:“你還敢頂嘴!”
程大壯頓時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去。
困死人了……
程大壯推著板車,腳步沉重。
居然邊推邊垂著腦袋,打起了瞌睡。
“大壯,別睡了,白先生喊你話呢。”
“這小子睡得和死豬一樣,哈哈!”
“喂!白先生來了!”
程大壯猛然驚醒,抬頭髮現自己置身學堂,四周學子一副看好戲的表情,而講台上的白先生眉頭微皺地把目光投來。
白先生瘦瘦高高的模樣,一襲白衣纖塵不染,頭戴襆頭,手握戒尺說道:“大壯,你來解釋下‘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句話的詳細含義。”
程大壯站了起來,搔搔腦袋一臉迷糊道:“我,我不知道。”
“哈哈,笨死了!”
“蠢物。”
“先生都教過多少遍了,真是沒腦子呀。”
“……”
學子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肅靜。”白先生拿戒尺敲了敲講台,走了過來,低頭注視程大壯。
程大壯連忙站了起來,垂頭靜待訓斥。
“是我的課太無聊,太令人發困了嗎?”
程大壯訕訕道:“不是的先生,學生每天卯時不到就要起來殺羊,與家父去集市上販賣,所以睡不夠。”
“何不早些睡呢。”
程大壯回應道:“我放學了還要上山砍柴,洗衣做飯,打掃羊圈……父親腿腳不便,這些事情只能由我代勞。”
白先生沉默片刻道:“情有可原。
——你們聽好了,大壯是一個孝子,因為家庭緣故才會導致上課瞌睡,以致於錯過教學內容。
你們不準再嘲笑他,聽明白了嗎?”
眾學生面面相覷,齊聲應道:“明白了,先生。”
白先生又對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學生說道:“飛雲,你與大壯的好友,座位又相鄰,成績也不錯,不如由你替他補課,你可願意?”
薑飛雲道:“夫子,學生願意。”
課間,薑飛雲捧著書本對程大壯念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這句話的含義是君子行事正直,光明磊落,所以問心無愧,胸襟坦蕩,而小人心懷鬼祟,斤斤計較……”
程大壯聽不進去,他隻想睡覺。
那無邊無際的困意將大山一樣沉沉壓在他的心頭。
程大壯挨不住,再度伏案睡去。
“朽木。”薑飛雲嗤了一聲,轉過身去。
白先生背負雙手經過面前。
薑飛雲忙起身道:“先生, 要不要叫起他?”
白先生掃了一眼,微微搖頭。
“臭小子,呆著不動幹嘛!”
父親的罵聲宛如驚雷炸響耳畔,程大壯猛然發現自己兩手把著推車,立在道路中央。
睡眠不足,以致於讓程大壯精神恍惚。
假如一個人長期嚴重睡眠不足,會造成記憶丟失與記憶錯亂。
如同酗酒喝斷了片一樣。
剛才明明還在那裡,一轉眼,已經到了這裡。
而瘸腿父親程凡坐在板車上,一邊數著銅板,一邊罵道:“像根木頭似的杵在官道中間像什麽樣子,快走!”
推到家中,程大壯氣喘籲籲,疲乏困倦,靠著門框喘了兩口粗氣。
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程凡下了板車,一瘸一拐地行進木門。
程大壯勻了口氣,打起精神,抬腳跟進屋中問道:“阿爸,今天賺了多少?”
程凡坐在一把松木椅上,椅腳缺了一塊,椅子老舊,坐上去嘎嘎作響,他把銅錢袋子揣進懷裡,洋洋得意道:“三百個大錢,最近行情真不錯,這個冬天咱爺倆不愁了。”
程大壯鼓起勇氣道:“阿爸,羊是我殺的,車是我推的,吆喝的也是我!
我出力不少,我要十個銅板!”
程凡眼神一厲:“你這逆子,居然和老子算起帳來了!
這些都是你的老婆本!
給你將來討媳婦用的!你不用惦記這些錢,老子就你這麽一個兒子,將來都是你的!”
程大壯啞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