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喻頭對陸平的話是相信的,應付完村民後,再見到陸平時,疑神疑鬼的多問了一句。
“死了,是被妖人殺死的。”陸平平靜的答道,又看見老嫗半是害怕半是懷疑的神色,指了指腿上的傷口,加了一句,“我也受傷了,差點被妖人殺死。”
老嫗眼中的懷疑這才消失了幾分,轉而驚道,“那妖人會來白沙村!?”
老喻頭聽聞妖人名號,神色也緊張了起來,他這一輩子活了八十有六,沒有見到過一次妖人,但不妨礙他聽到過許多關於妖人的傳說。
妖人,在傳說中是無惡不作,以殺人為樂的魔頭。在傳說中,他們會將小孩子放進磨盤裡,磨成血漿來釀酒。也會將活人的心臟挖出,擠出心血來喝,喝完後,在把挖出來的心給生吞活嚼了。
因此在凡人的心目中,妖人的名聲十分恐怖,以仙人截然相反。
其實,除非是有利益相關,不論是仙道弟子,還是魔道弟子,都極少在世俗之間顯現蹤跡。對於修道之人而言,大道之機,分秒必爭,斷然不會把珍貴的時間浪費在無用的瑣事上。
之前陸平在與那兩位冥骨教弟子相爭時,心中便暗覺不對,上次見著魔教妖人,啟國就正面臨著巨大的災難。
而這一次,魔教的蹤跡又出現在了啟國,這究竟是因為什麽?陸平隱隱察覺到,怕是啟國最近要有大的變故發生,念頭至此,陸平的心間不由得蒙上了一層陰影。
“當時我與汪老六回白沙村,在白沙坑遇到兩位妖人攔路,被我殺了一個,另一個逃了。”陸平定了定心,解釋了一番,寬慰道,“他們短時間應該不敢再來了,而且,這裡沒什麽東西是妖人要圖謀的,他們應該不會過來,你們大可放心。”
聞言,兩位老人才放下心來。
之後,按照陸平的要求,他們打著一個燈籠,領著陸平前往了汪老六的家中。
從村頭走到村中,陸平遠遠看到一個幼小瘦弱的身影,正坐在門前,她蜷著身子,抱著腳,把頭埋進了膝蓋,隻留著一個亂糟糟的麻花辮子露在外面。
一陣清風拂過,帶不走她的孤單與迷茫。
陸平沒有隱藏腳步,與兩位老人徑直走了過去。
女孩聽到腳步聲,抬起了臉,朝陸平望來,發現遠來的影子,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又將頭埋了下去。
“柔柔!這麽晚了,你怎麽一個人坐在外面,還不睡覺!”老嫗連忙上前,“三更半夜的,露水多重,著涼了可了不得,快進屋去,快進屋去。”
老嫗的視力遠不如陸平,臨近了才發現女孩坐在門口。
“張奶奶,我不進去,我要等我爹。”柔柔抬起臉,輕輕的搖搖頭,她的聲音很柔弱,但能讓陸平感受到一股子執拗和堅決。
陸平瞧見,那是一張髒兮兮的小臉,幾縷亂發未修,她面容清瘦,有一汪黑漆漆的大眼睛,平靜中,帶著幾分柔弱,幾分堅強,還有帶著幾分楚楚可憐。
她見著陸平的面具,並不害怕,神色始終平靜如一。
聽到柔柔的話,兩位老人相視一眼,露出心疼之色,噓聲歎氣的,十分難辦。
他們從陸平口中得知汪老六已經死了,本來想告訴他女兒,可見到柔柔這幅樣子,臨了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你今夜不用等他了,他回不來了。”陸平想著委婉些告訴小女孩,但想到這種事總該是要面對的,直截了當,“你爹死了,而且,臨死前他想把你……托付給我照顧。”
陸平後面一句說的很委婉,但老喻頭還是聽出的弦外之音,頓時老臉止不住的抖動。
“死了?”柔柔平靜的秋水如同砸入一塊巨石,掀起了明顯的波動,她嘴巴久久忘了閉上,見著老喻頭夫婦點點頭,她才收起了驚訝,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她沒有問自己父親怎麽死的,也沒有問,為什麽父親要把她托付給一個陌生人,她懶得問,也不想問。在此刻,她只知道,現在這個破破爛爛的家,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她肩膀聳動,低聲抽泣起來。
老喻頭夫婦面露不忍,沒有開口,他們知道,讓孩子哭一會,興許能好受些。
陸平也沒有開口,轉眼打量起汪老六的家來。
汪老六的家,是一棟破財的老房子,殘破發白的楹聯貼在門上,沒有揭個乾淨,底下的門檻都踩爛了,也不見得修理一下。
往裡看去,地面是泥巴地,被踩的有層緊實堅硬的殼,大廳內沒一件像樣的家具,除了一張供奉靈位的桌子,空空如也,真正的家徒四壁。
待到小姑娘哭累了,聲音弱了下來,陸平才開口,“我不會照顧你,只會把你帶去一個地方,不出意外,你娘應該也在那裡。”
柔柔迅速的將哭花了的臉抬起,眨巴幾下通紅的眼睛,用小手揉了揉,才直勾勾的盯著陸平,哽咽的問道,“我娘在哪?”
“在青山縣,那裡有座慈幼堂,你娘應該在那裡。”
“那你快帶我去!”
“今夜太晚了,你先好好睡一覺吧。”陸平身上的傷勢也要修養,並不想連夜啟程,“兩位老人家也早些去休息吧,明早我會帶著這孩子與你們道別。”
老喻頭兩人聞言,也安心的離去了,他們確認了陸平的身份,也看到了陸平來無影去無蹤的身段,知道他並非歹人。
如果陸平這種人想要使壞,怎麽會站在兩個老棺材的面前,和和氣氣的跟你囉嗦?
“先進屋再說吧。”柔柔聽到陸平能帶她去找娘,又見著他與老喻頭一同而來,並不害怕陸平,起身領著陸平進屋,又將僅剩的燈油倒入靈前長燈,然後點著。
陸平點了點頭,隨她進了屋內,陸平剛想找個地方坐著,卻發現一個凳子都沒有。
“你家凳子都沒有,為什麽還有錢點油燈?”
“他說給爺爺奶奶點燈,會保佑他賭博贏錢。”柔柔笑了笑,很輕。
“……”
柔柔很懂事,她知道陸平想歇腳,摸著黑去灶房搬來一個小凳子,手裡也端著一碗菜葉子飯,不過米飯的表面已經結成了塊,顯然冷掉了很久。
“大哥哥,你先坐,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飯?”
“你應當叫我叔叔。”陸平嚴肅道,不想讓小女孩明確自己的年齡,坐上了那個凳子後,又道,“這是你做的?”
陸平這才明白了,小女孩髒兮兮的臉蛋原來是灶台鍋灰熏得。
“我本來想留給他吃的,但他今天一直沒有回來。”柔柔再次笑了笑,“現在好了,他死了,也可以不用吃了。”
陸平發現,柔柔現在稱呼起自己的父親,像是稱呼一個陌生人,心頭不禁感慨萬千。
“我不餓,謝謝你了。”陸平溫聲拒絕,又道,“我隨你爹一同而來,路上遇到怪人,他被打死了。”
“哦。”聽聞父親死訊,柔柔面無波瀾,但聽到陸平不想吃飯,倒是抿了抿嘴,“那我放回去了。”
陸平見著柔柔的反應平淡,不禁問道,“你既然不喜歡你爹,為什麽剛剛要哭的那麽傷心?”
方才小女孩的哭泣陸平是看在眼裡的,那種悲傷、無助、孤獨的感覺,做不得假。
“他死了,我就覺得我成了這世上一個沒人要的人。”柔柔回答,轉而淺淺一笑,“但你說能帶我找到娘,我當然就不難過了。”
“明天他的屍體應該會回村子裡,那你想不想送他下葬再走?”陸平又問。
埋過人的都知道,這絕對是個辛苦活。如果當時陸平沒有受傷,那麽他會找個合適的工具,將六毛的屍體入土為安後,然後在轉告村民,而不是選擇把他遺棄在路邊,等著村民過去處置。
“不想,他在我心裡早就死了。”柔柔幾乎脫口而出,很快的回答,“你看這家,他為了賭錢,把能賣的都賣了,還把我娘氣走了,你說他還把我托付給你照顧?不過我覺得他是把我賣了。”
“……”陸平沉默幾息,才道,“不是,是他臨死的時候,拜托我照顧你。”
汪老六把他老婆給賣了,這件事眾口如一,空穴來風,六毛也沒有反駁,應當做不得假。可他女兒說娘是被氣走了,想來應該是他夫妻有意想瞞過了女兒。
“我不信,他要真想照顧好我,就不會一整天,一整天的不回家了。”柔柔隱約能猜測到陸平在騙自己,但能感覺到陸平說謊的善意,心下安寧許多。
她也不傻,村裡的諸多風言風語她都聽到過,只是自己一直不願意去相信, 忽然她又問道,“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啊?”
“不許叫我哥哥,我年紀比你大許多,你可以稱呼我為白鹿先生。”陸平面具下的臉板了起來。
“白鹿先生?”柔柔纖細的眉毛蹙了起來。
陸平點點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汪柔柔?”
“我感覺你年紀最多就比我大幾歲!哪有你這麽小的先生?你怕是在騙鬼!”柔柔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狐疑的打量著陸平,眉頭猛然松開,轉而笑嘻嘻的,“我不叫汪柔柔,我叫汪雨柔!我娘說在我出生的時候,一直在下綿綿細雨!”
汪雨柔十歲不到,陸平十六歲,算年紀叫哥哥倒也不錯,叫他先生倒是真當不起。
陸平對外宣稱自己是先生,不過為了掩蓋年齡罷了。
陸平扭動喉嚨,從年輕男子的聲音換成了個老成威重的聲音,“叫我白鹿先生。”
對於陸平能改變聲音,汪雨柔十分驚奇,她瞪大了眼睛,過了一會還是搖了搖頭,相信自己的判斷,“我不管,我不要叫你先生,就要叫你白鹿哥哥!”
“人小鬼大,快去睡覺吧。”陸平無奈的搖搖頭,他想了想,自己快要去玉虛門了,這個身份以後也用不著了,暴露暴露關系不大,也就沒有多說什麽。
“可我一個人怕黑。”汪雨柔怯生生的望著陸平,似乎希望著陸平能陪著她一起睡。
“今夜我會守在這裡,你去睡吧,明天帶你去找娘。”陸平絕不可能同意。
聞言,汪雨柔的眸子這才明亮了起來,安心的回房間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