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平知道當年的真相,明白了弱者被強者無情的擺弄、踐踏。切身體會到了實力的重要。
他想拜入仙道,一是看多了生離死別,二是希望通過修道提升實力,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啟國,雖然號稱天子之國,幅員遼闊,常人若是想從南到北,策馬穿行一遍,也要花費數年時光。但陸平知道,啟國在這片州陸上隻算能作窮鄉僻壤,彈丸之地。
啟國靈氣稀薄,修道者根本不屑踏足。
陸平還明白,修道一途,也並非世人所知的風輕雲淡,靜誦黃庭。而是籠罩在殘酷的腥風血雨之中,面臨著無窮無盡的爭鬥,不僅要與天鬥,與人鬥,還要與己鬥。三災九難,一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立刻身死道消。
陸平在垌州境內行俠仗義,肆無忌憚,是明白自身的實力在啟國,可稱高手,就算不敵,遇見危險,也能從容逃命。
可離開這凡俗,陸平又深知自己的渺小羸弱,他並不希望方彩鸞身涉險境,同時也害怕保護不了方彩鸞。
對,陸平害怕自己能力不足,辜負了佳人。
“我不要你替我做決定,哪怕是死,我也願意和你死在一起!”方彩鸞字字堅決,絲毫不讓。
“鸞妹,你如今錦衣玉食,富貴無憂,父母健在。我孑然一身,前途未卜,真要你為了我舍家棄業,那豈不是我太自私了些……”陸平主動去握住方彩鸞的手,說出了心裡的話,這也是真真切切為了方彩鸞考慮。
這世上,有時不能去顧忌那麽多,越是瞻前顧後,便可能失去的越多。必須要有一往無前的勇氣,才能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陸平目前缺乏的,就是這股勇氣。
“就算你走,我也會去找你。這輩子我認定你了,你休想甩掉我!”方彩鸞態度依然堅決。
“……”
陸平眼中波瀾震蕩,隻覺得眼前少女情真意重,不由將方彩鸞一把摟入懷中,千言萬語,隻換來一句動情:“鸞妹。”
他所有的優柔寡斷都被方彩鸞成功擊碎。
少女的香味在鼻尖縈繞,陸平輕輕撫摸著方彩鸞的頭髮,從這一刻起,方彩鸞在他心中地位,已然改變。
方彩鸞靠在陸平懷中,目光灼灼,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牙牙見到他們又開始摟摟抱抱起來,完全不敢吭聲。
兩人相擁不久,門外有車馬遠遠而來的聲音,沒過多久,門口傳來幾聲敲門。
“陸公子在嘛?”
“何事?”陸平將木門推開,眼前是一位身著素衣,發有銀霜的中年女子。
方彩鸞看見那嬤嬤面目,立馬上前挽住陸平的手,親昵的貼住,像是宣告著什麽。
“陸公子,我家小姐明日就要動身,前往國都,今天想見公子一面。”
“她要去上京?”陸平不禁皺眉,陷入沉吟。
見那嬤嬤沒有要回答的意思,陸平這才點頭道,“你回去告訴她,今天午時左右,我會過去。”
曾嬤嬤收到答覆,掃過一眼方彩鸞,上馬車去了。
方彩鸞看了看天色,暗暗咬著銀牙,心裡有些吃味,但臉上沒表現出來。
曾嬤嬤是城主府中的下人,是府尹之女艾素晴的乳娘。當初,吳正源攜陸平落入城主府,陸平與艾素晴相見,因此成了朋友。
艾素晴是天生盲女,身虛體弱,常年久居深閨,如籠中之鳥。陸平遊歷四方,又從《多聞世見錄》中讀了很多故事,因此不時會被府尹請入府中,陪她講講故事,解解悶。
可這樣一個身體虛弱的人,卻要舟車勞頓,前往上京,不由的讓陸平內心生出許多猜測。
方彩鸞曾經也隨著陸平一起去過城主府,見過艾素晴幾面後,看到陸平總是與她在講故事,自己顯得多余,便就不願意跟著去了。
方彩鸞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每當知道陸平要跟艾素晴見面後,內心立馬就會莫名煩躁,大不痛快。
“我隻視她為朋友,從無其他想法。”陸平淡淡道,要是以前,陸平不會說明這些。
“你無須對我解釋什麽,就算你要娶她,也不關我的事。只要你有這個本事。”方彩鸞大大方方的說道。
“怎麽可能。”陸平不禁莞爾,“等會火玉食盒借我用下。”
“幹嘛?”
“去買些吃的給她餞行。”
“不給!”
陸平笑容一僵,然後嘟囔一句,“你這也太小氣了吧。”
“我就是心眼小。”方彩鸞輕哼一聲,又想到什麽,脫開陸平的手便走,“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不然老頭子又得叨叨我。”
方彩鸞風風火火的離去,門外,一張臉驀的變紅,恍然間,她竟有種不真切感,而後,嘴角的笑容卻怎麽也壓製不住,暗暗想道,“哼,今天他一定得意死了!”
陸平目光送走方彩鸞,帶著幾分留戀,回過身,瞅見擺在桌上的食盒,啞然失笑。
將碗筷收拾乾淨,又將吃剩的雞骨頭清理完全,陸平帶著期望道,“牙牙,要是你喜歡吃骨頭那就好了……。”
“你先告訴我,在方姐姐面前哪些話不能隨便亂說,我以後就替你吃那些骨頭!”牙牙談起了條件。
“不用了,她沒生你的氣。”陸平覺得牙牙的智慧有提升,但不多。
“那她可真奇怪!”牙牙氣呼呼的說完,也不想再搭理陸平,身子落在凳子上,又貼著凳子遊到地上,動著身子,就往後院爬去。
見天色還早,陸平回了房間,出來時,手裡拿著一個葫蘆。
這個葫蘆比手掌略高,散發著黃澄澄的幽光,叫作如意金葫,是當初吳正源所留。
仙家寶物,凡人可以滴血祭煉,產生認主的精神印記,憑借精神印記,可以如當臂使。
如意金葫是件單純的儲存法器,可以收取一個池塘的液體,陸平往如意金葫中收取了大量畜血,用於灌溉血靈米。
正房後,有一塊空地,大約四五張床的面積,被開墾出來。上面長滿了青苗紅穗,高過膝蓋的稻谷,正是吳正源帶來的仙家靈種,血靈米。
眼前這些血靈米已經抽穗,還沒有灌漿。等灌漿完全,谷粒飽滿,才能進行收割。
灌漿期,是決定血靈米品質的關鍵時期,也是血靈米需求營養最大的時期,必須每天要澆灌一遍血液。
牙牙的窩也被陸平安排在旁邊,主要為了看護鳥類,若是有人來偷盜,陸平下令,除非遇到生命危險,否則不許動口。
血靈米成熟的很快,一個多月就能收割一季。陸平每年會種植四到五季,夠吃了就會停止耕種。
“收完這季差不多了。”陸平搖了搖葫蘆,一陣水聲蕩漾,默默盤算。
陸平心念一動,葫蘆中飛出一團團紅色血線,糾纏繁雜,在陸平的操縱下,一株一株的澆灌著,
玉虛門中,血靈米只能算是下等靈種,玉虛門內諸如玉晶米,冰晶蓮,赤漿果等靈種,功效都比血靈米好一大截。
但臨龍城並非是什麽天然靈秀之地,又沒有聚集靈氣的法陣,那些靈種在這樣的環境下根本難以成長,或者失去了效用。
血靈米不同,它在靈氣充裕的地方能吸收靈氣生長,在靈氣匱乏的地方也能吸收血氣成長。
澆灌完靈米,時辰快到巳時。陸平去換了身樸素常服,囑咐好牙牙看家,出了門去。
……
時至六月,驕陽正烈,曬在身上火辣辣的,沒什麽人願意曬這種太陽。街上的小商小販都躲到兩旁陰處。
有個虎背熊腰,腰間掛刀的班頭,正領著幾個班差,坐在店裡喝茶,侃侃而談。那個班頭陸平注意了一眼,至少是外家高手,血肉大成。
陸平沒有去刻意避暑,尋常的寒暑對他也沒什麽困擾,哪怕是三九天光著膀子,在冰天雪地中睡覺,也不會損傷絲毫。
陸平走在陽光下,怡然自得,他眉清目秀,神俊骨清,這副翩翩美少年的樣子,引來不少側目,不少暗讚。
這種被矚目的感覺,陸平早以習慣,但不喜歡。加快腳步,進入了一家頗為寬敞食肆。
此刻並非餐點,老板娘正坐在櫃台算帳,幾個夥計在抹著桌子,灑水掃地。
“大娘,兩碗米粉,帶走。”陸平走到老板娘櫃台前。
“平平?哎喲,你可好久沒來了,大娘還以為你吃膩了咧。”
聽到陸平的聲音,譚麗花立刻抬頭,露出驚喜的笑容,她放下手上的帳本,熱情的起身招呼。
譚麗花年過四十,戴著金釵,體態豐腴。
她曾經是吳老漢的大兒媳,後面在吳老漢的主持下改嫁,和新任丈夫經營一家了食肆,主賣粉類,在臨龍也算小有名氣。
按照啟國習俗,女子嫁入夫家,便算夫家人,有孝敬贍養公婆的責任。吳老漢痛喪親子,兩個兒媳守寡,也沒留下子嗣照看,吳老漢不想耽擱二人,都放出去改嫁。
後來,譚麗花又生一子,極為疼愛,含在嘴裡怕化了,放在手上怕摔了。
如今譚麗花家和美滿,心中一直感激吳老漢,逢年過節也都會看望吳老漢。
只有陸平知道,每次譚麗花走後,吳老漢都會默默感慨,悲傷。
“怎麽可能,大娘你煮的湯粉小料在臨龍可以是說一絕,我是怎麽都吃不膩的。”陸平實話實說。
幼時上學時,陸平都來譚麗花這裡早餐,在食用血靈米後,陸平逐漸不吃其他食物了。除了方彩鸞早上做好藥膳。
在臨龍,主賣湯粉的店家很多。賣湯粉,粉是其次,小料必須要好吃,小料做差了,店就開不長久。而譚麗花做的湯粉小料,鹵香饞人,在臨龍首屈一指。
“哎呀,你不急著吃吧,今天牛肉都賣的差不多了。”譚麗花瞅了瞅正準備汆粉的夥計。
夥計面前擺著一排鍋碗瓢盆,有各類鹵肉,煎蛋鴨血,豆類製品,各種蘑菇,還有種種爽口的蔬菜。有幾個盆子,空空如也,只剩下殘汁剩料。
“大娘,我吃過了,不著急。”
“那好,正好要張羅中午了,你先在店裡坐一坐。”譚麗花換了一件衣裳,走入後廚,親身上陣。
此刻店裡並沒有其他客人,陸平隨便找了位置坐著,默默運起《靈龜吐納術》中的養神功夫,閉上了眼睛。
有個夥計機靈,沏了一杯香茶,恭敬的放在面前,陸平道了聲謝。
陸平如今的境界,是築基血髓大成,目力耳力十分驚人。他閉上眼睛後,聽力感知大增,聚精會神下,百步之內的聲音能盡入耳底。
一時間市井百態,紛紛湧入耳中,需要仔細分辨。
“你這個怎麽賣……”
陸平念頭一動,忽略掉這個聲音。
……
“頭兒,我聽說佳田府那邊,府兵衙丁裁撤了一大半,咱們臨龍府不會也……”
“對啊頭兒,我也聽說咱們府裡已經沒有多少錢了,怕是快發不出銀餉了。”
“怕什麽,大不了隨我去華洲,那邊牧守大人正在招兵買馬,我表哥……”
陸平還想聽,那夥班差的聲音已經遠了,超出了陸平耳力的極限。
……
“你這肉給我切肥點啊,上回給我割的肉,瘦了吧唧的,吃起來一點不香!”
“今天這些肥肉搭給你,成麽?”
“這……怎麽好意思呢?”
“都是街坊鄰舍……”
……
“招工了,招工了,古月繡坊招聘跑堂,月俸1200文,招熟手繡娘,月俸4000……”
……
“喂,剛剛那個走過去的那個俊後生,你知道是誰家的嘛?成親沒有。”
“那個後生以前聽說是仙人帶來的,你家丫頭配不上她,我勸你不要多想。”
“嘿,他又不是仙人,我家桃兒又不比誰家姑娘差了!怎的配不上……”
……
“死鬼, 先把窗子關了,大白天的……”
陸平淡定的挪開耳力,卻不似以前那般抵觸慌張。自從摟過方彩鸞後,陸平對男女之事的膽子肥了些。
當,有一聲瓷器的敲擊聲傳入陸平耳中。
過後,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原來是個說書先生。
“書接上回,佳田府的黑鷂子,領著一眾土匪屠了邵家村不題。”
“夜叉太保與修羅女俠收到風聲,黑鷂子身在那五百裡外的綠合縣。”
“兩位大俠得到消息後,星夜奔赴綠合,一舉將其擒獲!諸位不妨猜猜,那黑鷂子被擒之時,正欲何為?……”
“肯定是屁滾尿流的,準備逃跑唄。”
“我覺得是在欺辱良家女子,關鍵時刻夜叉太保出現,進行解救。”
“……”
一陣眾說紛紜。
啪!驚堂木炸響,空氣一寂,說書先生這才緩緩開口。
“夜叉太保趕到綠合時,那黑鷂子正在怡香院的女人肚皮上賣力!戰到酣暢之時,夜叉太保打破房頂,從天而降!黑鷂子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被一隻鐵手抓住,摔在了床底。”
“那黑鷂子不等發怒,卻定睛瞧見夜叉太保的模樣,當即是嚇得一陣哆嗦,頓時是三魂走了二魂,七魄飛了六魄!翹著光溜溜的大腚,納頭便拜。”
驀地,爆發出一陣哄笑。
免費蹭聽的陸平神色突然變得古怪起來,他出外行走時,戴著的正是一尊青面獠牙的夜叉面具。
而方彩鸞戴著的,則是一尊赤臉猙獰的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