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過後便是春分,往年正是農忙時節,晝夜平分,陽光明媚。而如今,天空卻仿佛被撕裂,數日連降暴雨。
即便如此,籠罩大地的濃霧也不曾消散,雨瀑、水霧,視線所及皆是一片朦朧。
清風寨,積水已深達膝蓋。
渾濁的泥水泛著淡淡腥味,裹著山上衝下的落葉樹枝,一派狼藉。
“快點挖!”
“再多叫點人!”
山寨中吆喝聲不斷,在吳寨主和余奎的帶領下,眾人瘋狂揮舞鐵鋤,拚命挖掘泄洪渠。
清風寨地勢較高,但畢竟是盆地,外面還修了石牆,往年還好說,但遇到如今這鬼天氣,一不小心就會遭遇山洪。
然而,麻煩出現了。
多日濃霧潮濕,竟使得吊橋鐵鎖鏽蝕,死死凝固成一坨,任憑漢子們如何使勁,都紋絲不動。
而周圍山縫間,黃色水流已匯聚河,從四面八方流下,勢頭越來越猛。
“讓開,我來!”
余奎的弟子褚鵬一聲大吼。
他修煉禦獸宗法門時出了問題,變得滿臉黑毛,一口獠牙,如同妖怪。
但好在順利過關,心智也未受損。
在他操控下,那頭壯碩的熊怪一聲咆哮,四腳狂奔,濺起大片水花,嘭得一聲撞在厚重吊橋之上。
哢嚓!
碎木四濺,吊橋斷成兩截。
泄洪渠早已被挖通,泥漿亂石順著寨牆通道,似黃龍般洶湧而出,順著陡峭山道傾瀉而下。
山寨盆地內,水位頓時下降,那些趴在房頂,瑟瑟發抖的寨民們也松了口氣。
柳靈神廟,王信站在院牆上,看著隱患被解除,臉上卻無半點高興,而是滿臉擔憂,扭頭查看。
神廟內供桌上,張彪、余子清兩人正盤膝而坐,雙目緊閉,旁邊趴著月影。
從鹿山城歸來後幾日,連降暴雨。
這場山洪來的突然,幸虧柳靈及時示警,而張彪二人卻顧不上搭理,因為有更重要的事……
靈界之中,又是一番景象。
在柳靈神域外,陰風大作,黑霧洶湧。
這黑霧也很古怪,陰沉重濁,竟形成一條黑色河流,好似活物般在神域外奔湧流淌,
沿途所過之處,皆留下厚厚霉斑,黑河中還裹著不少亡魂厲鬼,順著河流不停翻滾掙扎。
“還好有神域抵擋。”
余子清望著眼前景象,一臉心悸,顫聲問道:“張大哥,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是黑煞,凶煞之氣的一種。”
張彪眼中微光閃爍,眉頭緊皺。
黑煞(黃級二品)
1、陰陽亂,煞氣聚,幽冥陰煞自成河,洶湧奔流至忘川。
2、靈界凶煞之氣匯聚,裹挾亡魂厲鬼,強大者可誕生鬼神,巡遊四方,最終匯入忘川河。弱點為不祥之物。
3、生人勿近,亡者退避。
4、因靈界規則,會衝擊沿途神域…
張彪沒想到,這麽快便碰到此物。
方相宗甲作一脈,專門研究對付此物,名叫“甲作食凶”,乃天地間凶煞之氣,種類繁多,他在京城遇到的紅凶、黑凶都屬於此類。
但與紅凶黑凶不同,這東西竟是靈界規則誕生,還和忘川河有關系。
張彪心中隱約有個念頭。
冥火花、蛇榕還有眼前的黑煞,似乎都有清理靈界的所用,好似有股無形的力量在管理這一切。
這玩意兒,就是移動的河流。
看情形,應該和靈界無所不在的霉斑有關,裹著沿途亡魂厲鬼,最終流入忘川。
麻煩的是,他們還會衝擊神域。
玄都觀、五仙教,這些宗門位於靈界的布置,是否就是被這些玩意兒破壞,才因此品級掉落?
弱點是不祥之物麽…
張彪心中一動,抬起左腕。
真氣運轉,無形鉤鎖前方的黑色槍頭頓時飛射而出,轟隆一聲衝入黑河內。
這東西原本為俗神祭器,後來化為不祥之物,被屍鬼控制,成為京城黑凶核心。
火羅教得到後,以香火神力衝刷,煉成法器,但依舊是不祥之物。
嘩啦啦……
槍頭破入黑煞河,頓時引發驚人動靜,如哪吒紅綾入海攪動波濤洶湧。
張彪恍然大悟,頓時知曉原因。
神器吸引香火願力,化為不祥之物,則可吸收凶煞之氣,正好破壞這黑煞河的煞氣運轉。
可謂是一物降一物。
想到這兒,他又用上了鳳凰火。
但血色火焰順著無形鉤鎖衝入黑煞河,反倒使其穩定力量集中,對抗鳳凰火。
卻是畫蛇添足了…
張彪無語,撤去鳳凰火,隻用槍頭。
沒一會兒,黑煞河便有潰散之勢,一些亡魂因此脫離,低著頭立在原地,演繹生前死狀。
而一些厲鬼,則趁機遠離。
終於,黑煞河轟然潰散,卻沒有消失,而是化作一股股溪流,卷著尚未離開的亡魂,匯聚成一團,向著遠處流走。
沙沙沙……
柳靈枝條擺動,似乎在慶祝劫難遠離,一股清涼之氣籠罩在張彪身上,洗去他心頭煩躁。
張彪啞然失笑,收回無形鉤鎖。
自然靈就是這般,作為俗神,心思比燕山姑還單純,你幫它,它必有回報,簡單直接。
余子清見狀也松了口氣,微微搖頭道:“我剛入門,若沒張大哥相助,還真沒法應付此事。”
張彪拍了拍他的肩膀,“靈巫便是這樣,你需要幫柳靈匯聚香火,它神域加強後,自然不會畏懼此物。”
“山君祠的傳承中,有禦靈之術,你若融會貫通,便可化為柳靈神術,驅使鬼卒,在靈界營造神廟與禁製。”
“還有,清風寨人口太少了,如今鄭永祥已得墨陽城大權,不如發出號令,收攏四方流民,想來他也不會介意。”
余子清皺眉道:“此事我也想過,但寨子中糧食不足,柳靈尚未找到替代之物,還不到時機。”
柳靈神術中,有禦植之法,可以用香火神力培育改造作物,但必須符合植物天性。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可惜不知那些宗門培育出了什麽東西。
“伱看著辦就好。”
見余子清有自己主意,張彪不怒反喜,微微點頭後,來到柳靈前方幾塊靈田內。
柳靈如今只有四品,香火神力有限,因此開墾出的靈田也很少。
黑色靈田上,一顆顆綠芽已經冒頭。
這是他從京城龍屍藥田上得到的醒神草種子,去往鹿山城時便已種下,原本是想留點配藥,再送燕山姑一些,但沒想到,五仙教也大量求購。
他的龍血靈參已經用完,單用三明地火芝,遠比不上諸藥調和效果好,因此大量種植就顯得很必要。
醒神草並不像龍血靈參這些寶藥,需要數百年生長,但也要環境適合。
好在疆梁一脈有靈田之法,若找到鬼神靈屍作為肥料,便可迅速催熟。
但這鬼神之屍,還真不好找。
他已聯系過鄭永祥,讓其留意懷州作祟的鬼神,斬殺後能穩定一方,也算各得其所。
想到這兒,張彪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燕山姑那邊的妖修殘骸、都梁山的碩大掌印。
懷州一帶,曾有過大戰,不知是否有鬼神靈屍殘留。
若是以前,他還真沒辦法,畢竟以靈界之浩瀚,蹤跡難尋,但如今卻有夢佔之法。
想到這兒,張彪連忙退出靈界。
他快步離開神廟,只見清風寨內山洪已經退去,現在還不到腳面,遍地汙泥樹枝。
余奎等人正撿著屍體,卻是一些倒霉的野山羊和野豬,被山洪從群山衝出,撞得頭破血流,已然氣絕。
眾人直接剝皮,看樣子要燉煮肉湯。
“讓子清先看一下,以防瘟疫。”
張彪吩咐了一聲,便返回洞窟。
山洞內,同樣遍地泥汙。
張彪看到後,頓時眉頭一皺。
他這洞府,建造時便留了坡度,外面石台也有泄水道,怎麽還會弄成這樣。
來到洞府深處,他瞬間了然。
之前吳鐵雄他們挖出石玉礦,深處被地下水淹沒水質清甜,乾脆留作洞府用水。
而如今,水池溢滿,經過洞府流出外面,弄得一塌糊塗。
恐怕要等大雨停歇後才好收拾。
想到這兒,張彪微微搖頭,在石榻上盤膝而坐,先是搬運周天,排出丹毒,隨後戴上儺面,真氣灌入。
嘩啦!
儺面替換,化作三目伯奇鳥。
月影顯出身形,守護張彪肉身,而他則眼皮劇烈顫動,進入夢境。
朦朦朧朧中,張彪醒來。
受入夢前所見影響,夢境中同樣處於洞府,但一切都迷糊不定,洞府石壁竟似河水般蕩漾。
得了伯奇傳承,張彪已見怪不怪。
夢中景象,都受意識殘念影響,這種狀況,多半和他驅除黑煞河,還有山洪印象有關。
張彪依舊盤膝而坐,一邊捏動法印,口中發出呢喃之聲,一邊灌注真氣,驅動儺面伯奇。
儺面內,上次吸收的四品黑夢蛇精魄,順著儺面上青銅眼,不斷向外散發波動。
漸漸得,周圍變得一片漆黑。
妖術:夢佔!
黑暗中,唯有張彪盤膝所坐石台一片光亮,周圍沒有任何動靜,死寂嚇人。
張彪也不驚慌,心中不斷念誦鬼神之屍。
與此同時,他所處的夢境泡泡,開始向外散發無形波動。
這便是夢佔之法,通過伯奇儺面施展,能夠始終保持清醒,遠比崔老道那種魂遊四方,稀裡糊塗的佔卜法強悍。
無形波動速度飛快,不斷向外擴散,掠過一個個夢境泡泡。
忽然,一個夢境泡泡微微顫動。
張彪身前黑暗區域,忽然升起淡淡白霧,隨後竟形成模模糊糊的光影:
密林叢生,陰暗潮濕,一盞燈籠左右搖晃,伴著劇烈的喘息聲,一名書生模樣的男子滿頭大汗,瘋狂奔跑。
這男子儒袍破舊,滿是補丁,臉色也異常憔悴,不時驚恐扭頭觀望。
黑暗中窸窸窣窣,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追他,速度越來越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