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紀年 第一十七章 似水流年

相反，它看見了一個人形模樣的少年，少年穿著它不曾見過的服飾，留著板寸的髮型，背著一個軍綠色的挎包，當然它並不認識什麽是軍綠色以及挎包，但這些奇特的造型，卻令火麒麟頗感意外。

但它此刻，還沒意識到自己自身的危險。它卻是將疑問拋在一旁，強行繼續奪舍，推動這對決盡快分出勝負。

對陳年而言，在看清楚自己身穿布鞋，背著斜挎包，包裡還有著綠色軍用水壺時，反覆來回上下打量著自己的穿衣打扮。

作為特殊年代出生的孩子，這是他少年時期的標準裝束，甚至於他能夠看清楚自己所穿毛衣上，姐姐用百家線織成的五光十色，同時也能感覺到鞋子裡襪子上的破洞，以及曾經腳趾露出時的狼狽。

當他困惑於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處於病死前的幻想中時，到底是否來過這異世時?

他的耳中傳來了一聲雷霆巨響。對面盤踞在火山口的那隻火麒麟，張開嘴巴說話了。說的是他熟悉的華夏文，甚至於是他老家的口音。

雖然這話語很滑稽，但這火麒麟說話時甚是威嚴，就連言語之間，都能傳出火浪炙熱的氣息。

但陳年並沒有感受到被灼燒的痛楚，他很輕易地就聽清了那句話。

“你不是贔屭，你到底是誰?”

這道聲音振聾發聵，如晨鍾暮鼓，有著激蕩靈魂的功效。一瞬間，陳年便陷入了沉思，以及深深的迷茫。

他不禁悶聲自問道:“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電光火石間，無數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盤桓，無數幅畫面，如同電影快進播放，一幕幕在他眼前不斷遊走。

少年時艱難求學，背著母親為自己求來的百家米，送到學校的食堂，用作日常的夥食，他卻是從來未吃過一頓飽飯。

父親燒的一手好菜。告訴他韭菜要大火爆炒才香。可在老宅中，房梁上懸掛的那一塊臘肉，是父親所獨享，那是他只能看而不能吃的東西。

因為勤奮好學，他深得老師的青睞，經常有單獨開小灶的機會。在全縣的數學奧林匹克競賽，取得過第一名的優異成績。

也因為他的優異成績，得到了一位堂叔的看重。這位從英吉利留學歸國的堂叔，學的一手精湛的醫術。

這位堂叔來他家訪親的時候，問他想要什麽?他說想要學習的輔導資料。不久後，一套《數理化自學叢書》便寄了過來。

高考前夕，剛剛年過六旬的父親，因為肺病，不停咳出的一口又一口的汙血，緊攥住他的手，讓他以後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自此，家庭的重擔便落到了母親、大哥和他的身上。第一年高考落榜後，他不服，終於在複讀一年後，取得人生的第一個成就——考上了大學。

物理老師幫他選了一個好的學校，南方郵電大學。可惜卻被班主任語文老師篡改了志願，一個農家娃娃何必跑到南方沿海那麽遠，學農多好?

從此，他便與農業結下了不解之緣。

為了上大學籌措學費，他站在市區商業中心的門口，與大哥一起向路人兜售氣球。

畢業分配，他沒有選擇留校，大城市的繁榮與喧囂，沒有令他迷失。而是回到自己的家鄉，為革命老區的發展，貢獻出自己微薄的力量。

老宅附近有一戶人家，給大哥介紹了一份工作。給大哥這份工作的老板，有一個漂亮的閨女。

在這戶人家與大哥的牽線下，他結婚了。結婚也沒有彩禮一說，只有三轉一響，雖然這些他都沒有。妻子還是義無反顧的，帶著自己多年的工作積蓄，嫁給了一無所有的他。

漂亮又嬌小的妻子非常溫柔，盡管多年後因為歲月坎坷、生活重壓下，變得心情急躁，卻永遠保持著最初的善良本性。

在物價闖關的年代，劇烈的通貨膨脹時代背景下，生孩子要送的紅雞蛋，花費了他好幾個月的工資。

是個兒子。孩子咿呀學語時，晃著小步子朝他奔來時，張口叫他一聲“爸爸”的場景，他終身難忘。

他記得，帶著兒子一起在雪地裡打雪仗，捧著雪回到自己單位分配的宿舍中，跟兒子一起觀賞雪融於水的過程。

他當然記得，兒子長大之後，他陪著學習，親自授課，終將孩子培養成優秀人才的這一段難忘經歷。

他還記得，對，他還記得許多許多。記得他在人生道路上奮力拚搏，這一生為了取得成就，所付出的艱辛與經歷過的困楚。

他記得，兒子出生後建新房。新房既是為了給自己和妻子居住， uukanshu 也是為了給兒子將來長大後結婚所用，那會兒還沒有商品房的概念，很多人結了婚，依然與父母同住。

建房時的辛酸苦辣，難以言表。在交通與通信都不發達的年，他向自己的同學與好友寫信借錢。幸好，收到信的人都很善良，紛紛慷慨解囊，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為了還債，他與妻子多年沒有買過一件新衣。就連家裡的門窗，都是房子建成後幾年，才陸陸續續裝上。

這期間，他的新房，沒有門，也沒有窗戶，只有四處透風。沒有原生家庭的扶持，他背了一身債。靠著微薄的薪水，他們一家，硬是靠節衣縮食，度過了那最艱難的歲月。

鹹菜滾豆腐這道菜，他們全家吃了整整十年。

他有著一個貧困的原生家庭。在經歷了一個普通人平凡半生後，通過自己多年來持續不斷的努力，最終超越了他所處時代的大多數。

逝世前，他做到了一個男人應盡的責任，無愧於家庭，無愧於事業，無愧於他所處的國度和他所加入的社團。

他是那個時代的道德標兵與勞動模范。也是勤勤懇懇的老黃牛，和被孩子戲稱的呆頭鵝。

最終，他來到了這裡。

所以，當面對火麒麟那一聲“你是誰?”的發問。

少年的靈魂突然有了劇烈的波動。良久後，他只是淡然一笑，終於穩定了心神，恢復了他如往常般的波瀾不驚。

他以一種非常沉穩，而又富有力量的聲音，隔著虛空，擲地有聲的回復道:我就是我，來自人間不一樣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