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賢入勾欄,隨意在腰棚靠後方位選了個座位,默默坐下。
此時欄內很是嘈雜,大量觀眾混雜著一些來歷不明的修士,以及城中勳貴官員之類來消遣之人。
顯然,消息還是漸漸走漏。
許多有身份之人也已知曉此間在演什麽新戲,內容無比刺激,既有皇家公主的桃色隱私,也有封疆大吏一家子的孽情故事,還涉及了謀反大業……該有的要素無比齊全,再找不到第二個這般精彩的。
葛賢甚至能想象出來,有關此間的秘聞瘋狂傳播著。
若真叫這戲班子平安度過了今日,孽情記這一出戲,怕是要傳遍大江南北。
不過此時,因為這【孽情記】內容的原因,勾欄內諸如青龍頭、白虎頭之類顯眼好座位,都無人敢上去,明明場中勳貴許多,也隻敢上那“神樓”坐坐,機智些的就如葛賢一般躲在腰棚。
至於那金交椅,更是空空蕩蕩。
不多時,孽情記開演。
台上還未見得美人、名角出場,舞台一側的樂床之上,眾樂手開始吹拉彈唱。
葛賢原以為,會聽著永生教的“靈欲曲”,又或是極樂教的極樂歌。
可響徹的,卻是一種亂糟糟的樂曲。
初始聽來隻覺歡樂吵鬧,很快便可察覺其中深藏著的無序惡意,大感惡心。
但唯有如葛賢這般感知敏銳之人才知,其余人只會深陷其中,隨樂曲搖擺,雀躍,甚至於隱隱朝著“狂熱”前進。
“從這曲子來看,孽情記背後的勢力該不是永生教、極樂教這二法脈。”
“哪會是誰?”
“俗世中邪神法脈數之不盡,哪一支是吵鬧、無序惡意的……?”
葛賢思量猜測時。
台上,孽情記開演。
呼啦一下上台的諸多演員,幾乎就是朝著耶律天正、耶律玉燕、憐真公主等人打扮的,甚至不知用了什麽秘法,連模樣都惟妙惟肖。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幕並不是錢塘縣的故事。
而是從“耶律家孽情”開始,只是開幕,就讓場中一眾平民觀眾,還有許多勳貴官員和修士都陷入震驚,以及一種獵奇、窺私的快感中。
無他!
刺激!
背後勢力膽子之大,匪夷所思。
第一幕就將耶律天正、狐妖侍女、耶律玉燕玉鳳、憐真公主……這一大家子複雜,且堪稱孽債的關系,赤條條毫無遮掩的表演了出來。
從觀眾們幾乎不曾停歇的一陣陣呼吸急促,心跳加速,面紅耳赤這些反應可知,實在是亂,且淫。
須知葛賢也是聽牆角才聽了個大半,什麽級別的勢力才能全部知悉?
“不,不對。”
“耶律玉燕的確惦記、崇拜耶律玉鳳,但她自己也承認不曾越軌。”
“更遑論其他幾樁關系,分明是胡編亂造。”
“敢情從第一幕就開始胡亂編排?”
葛賢很快反應過來。
雖說台上“孽情記”的確是精彩刺激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但他作為知情者之一,很輕易就判斷出來,多為假的。
第一幕如此,之後一幕幕也同樣如此。
當演到錢塘縣時,葛貨郎出場了。
葛賢一瞧扮演自己的那個演員,立時撇撇嘴,雖也是美少年,但葛貨郎覺得不如自己多矣。
當然,這個“葛賢”擁有的豔福,卻又是他遠遠不及的。
果然如那招子上所說,只要是有名有姓的美人,不管本體有多麽不堪,反正人身是都上了一個遍。
雖不至於在台上就真刀真槍,可其余動作一個不缺,樂床上那些個樂師還湊熱鬧給配了**之音,實在惡心。
他大感不適!
可觀眾,卻都陷入狂熱歡愉中。
氣氛之熱烈,遠超想象。
甚至於一些擁有道行法力在身的勳貴,修士,也都漸漸融入其中。
這些景象,讓葛賢眉頭不由緩緩皺起。
所謂同行知同行,他葛睡仙,也極為擅長催眠、蠱惑之道,如今他哪裡還會反應不過來,這搞事的神秘勢力,必也是此道中人。
“孽情記胡亂編排,盡往下三路去就算了,還抹了包含章的功勞,將耶律天正事敗歸功於那幾大反賊麾下的勢力。”
“情節顛倒,不合常理。”
“正常人哪怕會被其中的豔情內容所吸引,但也該能反應過來,這些皆是胡編,乃虛假也。”
“可這些人,還有先前離開這裡的那些觀眾,分明都當真了。”
“若沒有干涉,那所有看過【孽情記】的人都會認定這些內容是真實發生過的,一旦觀看此戲的觀眾超過一定程度……就算假的,也會被當真。”
一念至此,葛賢面色唰的一下變得難看。
眸中,更是殺意凜冽。
他能猜出來,背後勢力應該是想挑動各方爭鬥。
亂世到來,牛鬼蛇神就是多。
只是這一不小心就要害苦了他葛賢,聲名狼藉都是輕的。
“若叫這背後之人成事,我葛賢還混不混了?”
“不說耶律家,單單大原朝皇家就不會放過我,甘霖娘的在那戲碼中,我可是如同色中餓鬼般,用卑劣手段,強行佔有了憐真公主一回……世上竟還有我這樣的苦主?”
葛賢心頭大罵不止。
同時默默動用感知,開始尋找場中凶手。
也不知背後勢力究竟是何方神聖,藏得實在是好,以葛賢感知,竟也一無所獲。
好在他來此,乃是受了寶癖指引。
冥冥中的異力極為管用,很快他眸光一轉,看向勾欄門口處。
那詭笑小廝,正一手握著黑筆,一手捏著本黃皮薄冊,一邊笑著,一邊在上面寫寫畫畫。
葛賢立時發覺,他每寫一筆,場中氣氛便狂熱一分,心知尋著了正主。
但並未輕舉妄動,傻子也曉得,敢在【大都】城內玩這套把戲的,不會是善茬,多半不會是一個人,而是某個他還不知曉的邪神法脈。
他徑探手入懷,觸了觸那枚脫脫給的天樞秘令。
妖炁閃爍中,葛賢已將此間情報傳遞過去。
幾乎是在瞬間,他腦海中得了回答,也知道了背後勢力為何。
“那處勾欄背後該是一支名為【笑匪】的惡徒在控制,他們崇拜天外邪神【詭術天尊】,好耍弄陰謀,玩弄世人,且擁有擾亂人心、惑亂他人心魂的神通妖術。”
“此神極為強大,且對俗世頗為關注,時常窺探觸碰以此發展出了許多信徒和法脈,笑匪也只是其中之一。”
“與此神其他信徒相比,笑匪最嗜好製造謠言,並通過散播、蠱惑來將謠言坐實。”
“所謂的孽情記,正是如此。”
“此事本相已知,皇家也已知,已命曲直靈神總廟遣神官前往滅殺……此事也被憐真公主提前知曉,因被禁足,她已遣了耶律玉鳳前去……他對你成見頗深,須小心應對。”
脫脫一邊說,葛賢一邊消化。
笑匪!
詭術天尊!
又聽到新詞兒,大感漲見識的同時,也覺很是荒唐。
那天尊就不說了,可那“笑匪”的行徑他倒是越聽越熟悉。
好家夥,異界樂子人?
正感歎時,他聽到了最後,正打算吐槽耶律玉鳳憑什麽對自己有成見時。
忽然,勾欄上方一道爆鳴傳來。
下一刻,這四四方方正陷在狂熱中的勾欄沒了,隨著一頭約莫茅屋大,外相有些怪異的“赤烏靈妖”降臨下來,勾欄穹頂直接被其隨身火焰燒個乾淨。
一時沒能躲開的演員、樂師以及部分觀眾,當場被焚成乾屍。
刹那,瓦舍大亂。
“是赤烏靈妖!是皇家之人。”
“快逃啊,皇家來滅口了。”
“該死,最後一幕夕照山群女戲我還沒看完呢,丁美人你死得好慘啊。”
“是耶律玉鳳,只有他的赤烏靈身還多了些狐相,他必是來滅口的,大家快跑,逃出去一定不要泄露【孽情記】的內容啊。”
……
本就暴怒不已的耶律玉鳳,聽得這些,更是無法忍受。
那既像鴉,也像是狐的頭顱猛地低垂,殺意肆虐,尖銳嘶鳴道:
“早聽聞有一群喚作【笑匪】的惡徒,肆虐各處,以造謠生亂為樂。”
“不曾想,犯到我頭上來了,都給我去死。”
毫無疑問耶律玉鳳也是個凶頑之輩,與其妹妹相比,唯一的區別是本事要大得多。
他完全不理會勾欄廢墟內還有許多平民百姓,狐口一張,頓見得赤烏金焰噴湧而出。
早在爆鳴響徹時,葛賢就先一步逃出勾欄。
饒是如此,他此刻也被赤焰余波燎了一下。
在其施法化解時,那勾欄內,一直隱藏著的“笑匪”也紛紛現身。
那詭笑小廝不意外,繼而便是那些個樂師,以及數個負責亂喊帶節奏的觀眾。
他們身上皮囊都被赤焰燒融,顯現出本相。
俗世多數邪神法脈的信徒修士們,修煉後的本相,因為同源,是以有許多相似之處,甚至乾脆就是一模一樣。
可眼前這些“笑匪”,倒是個例外。
他們生得全不一樣,有臃腫腐爛的胖子,有通體紋身的女子,有三頭六臂的孩童,有雌雄同體的陰陽人,甚至有身上塗滿糞便的瘋子……他們無一例外,臉上都覆著一張詭異笑臉面具。
不,不是覆著,而是生生焊在肉裡,根本揭不開。
總計十三人,現身後同時陰惻惻詭笑起來,並用各種惡毒之言開始撩撥、羞辱耶律玉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