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在大都肆虐的反賊亂軍,細數起來,至少達數十股。
以黑皇軍、白陽軍為最強,其余則都是中小級別,只能在各個衙門或是寶庫糧倉之類的地界燒殺搶掠,無力去攻伐皇宮。
不過不管大小,當脫脫出手,那駭人聽聞的【巫神軍】出現後,他們都遭了屠戮。
又見原本空虛的各處衙門,紛紛冒出埋伏許久的神官、巡城司兵卒以及其余靈妖大軍,配合著皇宮戰場,一同屠殺起這些冒頭的反賊來。
朝廷,全面反擊。
一時間,本就劇烈的喊殺聲,再次上得一個台階。
也是幸好動亂發生在這東邊城區,存在著許多勳貴大官,乃至於皇親國戚的府邸,有各類禁法陣勢,可以避免被波及。
當然,可憐了一些單純只是有錢卻無勢的富戶,此番多遭了重災。
按說到此,會如何收尾,已可預料。
既然是脫脫的謀劃,這些太過貪心被誘入陷阱的反賊們,絕無幸理。
數個時辰內,都會被屠戮乾淨。
葛賢身化應龍軀,盤踞於丞相府上空,觀瞧著戰場各處景象,不多時在心底感歎道:
“草莽凡民,因為一樁樁意外而驟入修行界,於人於己,都未必是幸事。”
“連己身惡癖都無法解決,如何能造反成功呢?”
能讓他這麽感歎。
是因為此時他所見,這一路路反賊,多則數千上萬人,少則數百人,雖然明顯都出自底層,原本的身份瞧來多是一些農戶、獵戶、流民等等。
天賦不佳,傳承殘缺,雖然通過各種方式入道,但實際上都淪為了“發起者”的炮灰,完全被惡癖所控制,徹底失去自我。
就如這一息,他瞧見的一支喚作【巨怪軍】的反賊。
人數最少,但破壞力巨大。
他們軀體皆達數丈,赤身裸體,皮囊潰爛,卻又面白如雪,他們變身後,口中噴吐著熱氣,咧嘴狂笑,好似癡呆兒般甩動著鼻涕和口水,但又無比殘暴,四處扒拉房屋,意圖從中找出人族為血食。
腥臊之氣,隔著數百丈也可聞見,葛賢也湊巧曉得這一支反賊之來歷。
“大都遠郊山中,曾出現一頭名為【白面巨怪】的邪祟妖魔,軀體高達三四丈,巢在深山老林,好食人,常出山捕人為血食……為解決此邪祟,當地數個縣衙聯合起來,進獻人牲一百,皆灌滿了毒藥,故意喂食,將該精怪毒殺。”
“怎料此邪祟死後,其血肉竟生出強烈肉香,引得成百上千縣民爭相吞吃,八成人食之暴斃。”
“剩余二成,許因了天賦、血脈等緣故,成功入道,化作新的白面巨怪,只是縮小了許多。”
“它們異化入道後,皆生了食人惡癖,便聯合為亂軍,四處遊蕩,躲避朝廷的同時,也填飽肚子。”
“不過按理說,這些巨怪應當不敢進入大都才是?”
“還有那鬼猴軍、紅腸軍這些,的確是周遭禍亂百姓,以食人為生的反賊,可過往都隻敢偷襲些村鎮,稍大些的縣城都不敢去攻,哪裡來的膽子,竟敢冒險入大都來偷吃?”
葛賢心生疑竇,嗅到了一點陰謀味道。
他能看出,以脫脫智慧,自然也無問題。
於是下一息他加速絞殺,深宮中,一道清朗道音傳出:“諸位道友,助脫脫一回,可視貢獻而減免刑期,少則十年,多則百年。”
話音未落,就見皇宮上方倏忽有一卷寶圖鋪開,一團團邪光、神光噴湧而出。
現身後,卻是大量一瞧就非比尋常的邪祟精怪、惡神孽神等等。
曾經與葛賢廝殺過的“豬身人面身”、“龍婆”、“倍阿”這些,皆在其中。
他們現身後,面上皆有怒色。
但聽過脫脫條件,紛紛大喜。
各自嘶吼咆哮就向著黑皇、白陽二軍以及其余反賊亂軍衝殺過去,各類匪夷所思的神通妖術,出現在了深宮戰場。
反賊們,本就弱勢,被巫神軍壓著打。
這一回更慘,須知這些邪祟孽神可每一尊都是蛻凡圓滿境,還掌握著諸多堪稱無解的妖術和詭秘神通,屠戮起那些妖魔兵卒來,毫不手軟,形勢急轉直下。
“好家夥!”
“原以為收容關押這些邪祟精怪,是為了防止他們禍害人間。”
“沒想到還兼職‘打手’呢?”
“用刑期來誘惑,學到了。”
葛賢仿佛是真的學到了東西,一時來了大興趣,雙眸亮晶晶,也不知打著什麽主意。
事實上,這本就是他的道途。
既然能收容萬物,采補萬物,為何不能將萬物當做打手來用?
甚至,這也只是用途之一嘛。
葛賢越想,越覺得可行,腦海中立刻就開始迸發出大量有關於“壓榨收容物”的想法,盡管他如今還不曾收容任何一尊邪祟妖魔,更別提神靈一類。
也就是在他暢想不斷時,戰場內再生變故。
脫脫發威!
反賊們潰不成軍。
那作為攻伐皇宮主力的黑皇、白陽二軍,更轉眼被屠了大半,眼瞧著要造反失敗,盡數交代在這裡。
早有勾連的二軍,急了。
那滿是不潔不淨妖魔的黑皇軍中,忽然飛出一位怪異郎中,其軀臃腫腐爛,穿一大紅罩袍,身上掛著許多寶物,手持一杆旗幡,幡面正寫著【黑皇一脈】的口號,杆尖還懸著一枚金鈴鐺。
其體內炁機溢出成實質,化作一道深黑色霧柱,通天徹地。
一瞬爆發的威勢,整個大都都側目。
“在下乃是黑皇在世弟子【蠅醫】,久聞脫脫丞相之名,特來討教。”
“以吾性命加上這一眾黑皇子民,可阻丞相並這一支巫神軍半炷香,望陛下信守承諾,也作犧牲,以全大業。”
前一句,他是對脫脫說的。
後一句話,卻是對著那白陽軍中為首的一隻三足陰烏所說,後者頗有王者氣象,畢竟也是大原朝皇室血脈,曾與如今的皇帝競爭過皇位,炁機迥異於旁人。
那頭大得出奇的三足陰烏聞言,立時顯出人形,瞧著乃是一位身穿黃袍,滿臉陰沉,渾身屍氣的中年人。
“好!”
他簡短回了一字,交易達成。
這會兒,傻子也看得出來,這兩支反賊亂軍沒安好心。
可不等任何人反應過來,又做些什麽。
雙方,同時動手。
先是那從北地來的,祭拜天外邪神【黑皇】所謂“蠅醫”,就見他猛地開始搖晃旗幡,頓時金鈴大作,隨後他麾下那一個個黑皇兵卒開始自爆,但並未出現血肉飛濺之景,而是化作一團團蠅雲。
每一團,都由成千上萬隻攜帶著疫毒、病菌的腐爛蒼蠅組成。
它們無孔不入,聚散由心,籠罩皇宮並將整個巫神軍包圍,向巫神兵卒噴射膿液毒水,以及一顆顆好似“米粒”般的蠅卵,沾之化蛆,試圖鑽入兵卒各竅……。
那金鈴鐺響徹劇烈時,蠅醫也炸裂開來,一團前所未有的蠅雲,幾乎要將深宮覆蓋。
米粒蠅卵,如暴雪般傾瀉而下。
“好凶!”
“好惡心!”
葛賢在丞相府,遠遠觀瞧。
他設身處地想了一下,若他在其中,怕是要難受之極。
連嘶吼一聲都不敢,生怕蠅蟲或是白卵進入體內。
“若我施放應龍澤,能否全部解決……?”
如果是其他妖魔,葛賢頗有自信。
但這些沾染了天外邪神炁息的黑蠅?
再惡劣的環境都可生存,葛賢懷疑哪怕他用百煞神光來回掃蕩個幾十遍,也未必能殺絕了去。
脫脫,有麻煩了。
他這感歎剛吐出,真正意義上的“大麻煩”發生。
蠅醫發威後,給出承諾的白陽軍一方也開始動作。
他們一掙脫出來,竟反身衝向那些什麽巨怪軍、鬼猴軍、紅腸軍之類的中小亂軍,也不管他們喊著什麽“是自己人”、“陛下不要”,齊齊用赤烏陰焰點燃,張口吞入腹中。
每吞一頭,他們軀體便大一分。
於是就見得滿大都都有三足陰烏亂飛,它們愈加壯大,反賊卻快速消失。
不多時,全死絕。
倒出現了十幾頭體型龐大的陰烏,隨後發出嘶鳴咆哮,齊齊往為首的那位衝去。
一邊衝,一邊赴死般喊道:“陛下保重,替吾等報仇。”
再往下瞧,他們還真是赴死。
伴隨著駭人碰撞,融合,他們所化陰烏盡數融入那白陽王體內。
一道宛若天崩地裂似的轟鳴之後,大原朝那富麗堂皇的皇宮上方,出現了一頭幾可籠罩半城的三足陰烏,仿佛永不枯竭的三足陰焰洶湧而出,眨眼燒穿天穹。
縱是陰焰,這般燒灼,也足可讓大都從深夜,變作大白日般的光景,滿城百姓俱陷驚慌。
天亮了?
也不算是,那是一種陰沉光亮,似讓大都陷入陰間地界。
“以其他反賊為燃料,強行晉升顯聖境?”
“可這般燒法,撐不了幾息吧,這【白陽王】圖什麽?”
葛賢心頭關於反賊們膽敢來大都的疑惑得了解,顯然是北地黑皇軍和白陽王的引誘所致。
但新的疑惑,又生出。
那蠅醫只怕在黑皇軍中地位也不差,白陽王更不必說,兩人都願犧牲自己,意欲何為?
戰場變故,瞬息萬變。
這邊剛有疑,立時又得解。
就見那天穹上方,白陽王不止是燒灼蒼穹,他似乎還在進行著某種儀軌,念念有詞,身上還迸發出各類祭品……隨著他的動作,本就出現豁口的蒼穹,似乎有什麽本就不甚堅韌的東西被燒穿了。
恍惚間!
葛賢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預兆。
他從未體會過,不知為何。
隻突兀有了到一種“被窺視感”,而且是極度凶險的被窺視,來自天外。
葛賢抬頭看去,天穹之上竟出現了一個巨大豁口,裡面是各種斑斕色彩,扭曲不可見之物,一縷一縷神異炁息,奇妙光線,或是一些怪誕驚悚的惡物血肉,沿著那豁口,照射進來,掉落下來。
這一刹,世上每一人,每一種生靈本該有的遮掩,在大都這半數城區地界,似乎沒了?
天,漏了?
這般突兀又驚人的變故,讓葛賢一時也是失言。
他身側,哪怕皇帝死了也不會變臉色的白富貴出現,瞪圓了雙眸,駭然道:
“那白陽王瘋了,他毀滅根基強行破入顯聖,又點燃心魂,獻祭血肉,將天穹燒穿個口子,必將引來許多天外邪神的窺視,乃至於入侵。”
“沒當上皇帝,所以想和陛下同歸於盡?”
“大都一旦淪陷,本就凶險的大原朝,只怕連半月都撐不住就會徹底崩潰,天下大亂。”
白富貴剛說完。
那巨大豁口處,正式掉下來第一團血肉。
不,活物。
那是一頭約莫磨盤大,無眼的,通體灰白色的蟾蜍狀妖魔。
它的頭部,是深淵似的嘴,裡面是輪狀齒,並往外噴湧著蒼白火焰,那是一種能點燃、融化血肉的天外邪焰。
它墜入俗世,肋下立時張開一層肉膜,隨後發出充斥著貪婪的怪叫,向著大都內民居滑翔而來。
有第一頭,自然第二、第三、第四……都在蠢動。
白富貴同樣瞧見,但她沒開口,顯然也是不認識此獸。
但脫脫,卻識得。
就見一道神光自深宮迸發,衝破那厚厚蠅雲,顯出一尊天下祥瑞靈妖來,其生有龍首綠發戴角,四足為飛走狀,正是脫脫的天樞上相靈身,祥雲瑞霧比之白富貴要濃烈十倍,化出磅礴雲霧,縱是再汙穢之物,一時半會也沾不得其身。
脫脫現身,暴怒不已,口中神光湧動,似施放了某種神通,對著那白陽王就呵斥道:
“逆賊,你爭皇位不成,陛下也未取你性命,你不躲藏起來好生修煉以謀長生就罷了,竟用禁法燒穿天穹,引來這【白陽月獸】,你可知這般做,不出數息,入侵俗世的便不止是白陽月獸,而是不知多少天外邪神的窺視。”
“速速停下,以身阻之,助天壁修複。”
畢竟是脫脫,他一邊以某種祥瑞靈音之類的神通呵斥白陽王,試圖將其喚醒,或是乾脆是另一種催眠。
同時,那皇宮上方,也響起他毫不客氣,甚至有些惱怒的催促。
“陛下!”
“您身為九五之尊,天下共主,當以萬民為重,白陽王大逆不道,以己身赤烏血肉為薪,使得俗世被一眾天外邪神窺視,如今唯有陛下能熄滅這赤烏之焰,能暫時堵了這天壁裂縫,只需十幾息就可。”
“望陛下莫要再受那妖妃蠱惑,速速顯聖,消滅此災。”
……
脫脫這兩道呵斥,葛賢與白富貴都聽了個分明。
葛賢面上,是惋惜。
而白富貴則是惆悵難言,憂慮道:“以義父之智慧,自然知道當眾呵斥君主,命其犧牲自我,會有什麽下場,但他畢竟修的是天樞上相秘法,受【惡癖】影響,在這等時刻根本無法,也不願意秘密傳音給皇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