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芒種時分,日色漫長,白儀東瞧西看,一下午倒是將半個城逛了個大概,四處欣賞這古色古香的美景人文,直到落日西陲,方才提著精挑細選的幾個食盒一壺酒悠悠轉回遊鴻觀,五斤醬牛肉,烤鴨燒鵝各一隻,幾樣涼拌小菜,一壺據說是清水郡最享聲名的‘清江正釀’,攏共花了八兩半白銀。
倒也並非是只因吳大娘一番話才想起給遊道長帶點東西,白儀本就打算報答一番。
一路兜兜轉轉回到觀前,夜色漸起,似乎聽到內有人交談,白儀便規規矩矩敲了門,得到老道招呼後才提著東西進去。
兩步到了正堂,只見到堂內坐著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老道仍是沒個正形,看著白儀似笑非笑,另外兩位,一人頭戴葛巾,身著黃袍法服,腳踩白布雲履,模樣是個正經道人,溫和地衝著白儀點點頭,只是白發微生,面容間總有幾分愁苦,估摸有個四十余歲。
道人身後站著倒是立了位少年,著青色道童法服,束有道髻,面相憨厚,皮膚黝黑,目光炯炯盯著白儀。
其他二位長者還未開口,憨厚少年卻是按捺不住恭聲問道,
“居士就是那位生生錘死赤目毒牙狼的‘瘋狼拳’嗎,果真氣血如龍,武道高深!”
白儀一怔,並未因‘瘋狼拳’,畢竟今日也聽得多了,倒是那‘赤目毒牙狼’,武道高深兩句讓他心有疑惑。
憨厚少年還欲開口,只聽那中年道人輕咳一聲,少年面皮一緊,又立回身後,道人立起身來,取了張銀票,交到白儀手上,才溫聲說道,
“狼妖不俗,生了妖法,若是多食幾人吞了靈性,怕是能成大妖,某代天師府多謝閣下。”
白儀接過銀票,悄悄打量一下,竟是二百兩,不由暗自怎舌,天師府果真財大氣粗,正要道謝,道人又說。
“閣下不必多禮,此乃天師府之責,往後有了空,可來郡府中自取一門道法。”道人頓了頓,“武道亦可。”
言罷,道人身後少年目光已由好奇變成了欽佩,中年道人朝老道與白儀道了聲別,又收袖行了個禮,便領著憨厚少年輕步出了觀,老道只是笑著擺了擺手,白儀連忙回了個抱拳。
待送走這二位,白儀捏著手中銀票暗爽,今日確是收獲滿滿,但他仍心有疑惑,望向老道,老道也是揶揄地看著他。
白儀嘿嘿一笑,提著食盒坐到桌旁一一擺開,又有眼力見地倒上那‘清江正釀’,果真酒香清冽,碰壁不沾。
老道舉杯一口飲下,滿意地咂咂嘴,方才對白儀說道,
“小子,那天師府道士裴錢可是真個道行不淺,種的清心月光劍符不知斬了這西州多少大妖邪靈,剛才同我說想讓你去天師府做個道衛,酬勞不低,還能得傳玄門正法,你可願意?”
白儀沒多想,搖了搖頭,他身上秘密自己都沒弄清,自然不願與這玄門大宗打交道。
“小子不去,不過還請道長為我講講這天下修行,小子的確是見識淺薄。”
老道咧嘴一笑,也未驚訝,又飲了一杯,夾了兩塊醬牛肉。
“這天下修行呢,大致能分為修士與武夫二道,修士明性納氣,悟法種符,走的是靈**感天地,道法玄妙,求個羽化成仙,武夫呢,便是養身煉精,鍛體通脈,要的是個身命不朽,摧山填海。”
“那道長,何謂妖魔邪靈呢?”
“人族天地所鍾,生下來就是靈性通明,能入道途,其余諸族,還得日積月累,有所機緣開了靈智才能求道,
其中邁上正途納氣或鍛體的,也是你我道友,走了邪門吞食他人靈性的,人族裡叫邪靈,其他就是妖類,正道修士武夫若是守不住心神,入了邪道,嘖,這就是魔頭了,
你打殺的那頭赤目毒牙狼,就是吃了人或善靈的畜生妖怪。”
白儀了然,點了點頭,又為老道滿上一杯,心裡還有個疑問,
“道長,不知這修士武夫,可有境界劃分一說,我如今又是個什麽情形呢。”
老道倒是沒再飲盡,夾著菜吃,緩緩說道,
“兩道盛行不知幾千幾萬年,乾國立國兩百余年,天師府活過乾國的,明面上就有三位真人,修行境界,自然是有的。
玄門一道,需先收心歸一,以感天地,做個明性境的道童,無甚神通,等到心合天地能引靈機入體,納為靈氣,就是納氣境的道生了,能依符籙法器之類,使些簡單道法,尋常道生也能壽七十,若是悟性不俗,能自天地道理中摘得符紋種進丹田,修持一道本命符籙,就成了種符境的道士,法力自生,有了道術,壽能有百五,剛才你所見的裴錢道士,便是種符境的玄門真修了,那小道生李牛打坐明性了十年,如今十六歲才開始納氣,已經算是中人之姿了。
至於武夫倒是沒恁多講究,食肉服藥,鍛體養身,是個養身境,煉精化氣,便是內氣境,內氣流轉以通經脈,就是通脈境,壽能有七八十,每通一脈,氣力就漲幾分。
至於二道之後的丹成真人,外景宗師之境,你如今倒是沒必要知曉太多。
你的情形,正是精氣圓滿,經脈全開,只是未站樁,未練功,徒有氣力,卻無內勁,大至能與初入通脈者較量一二,還得對方不通搏殺之法。”
說了一大段,老道停了下來,舉杯慢飲,再問道,
“白小子,你如今是何打算呢。”
白儀聽明了個大概,隻覺心潮澎湃,哪個十八歲的少年郎不曾幻想修法練武呢,老道一番話,倒讓他心裡迷茫散去不少,於是回復,
“道法玄奇,心向往之,武道過癮,欲罷不能, 請道長指點。”
老道哈哈大笑數聲,
“你小子果然是個有野心的,我也不勸你,只是你心性未定,修法尚遠,肉身卓絕,是個練武的好苗子,我傳你一樁功,一刀法,保你十年內八脈圓滿,宗師可期!”
老道從袖中拿出兩本冊子,書皮上未寫名字,放在了白儀面前。
白儀面色一正,但未直接拿過,他並非心安理得隨意就可接受他人好意之人,也不扭捏,直言問道,
“道長可有所托,此恩甚大,小子惶恐。”
老道沉默數息,才悠悠開口,
“日後有一事,也許沒有,還需你一助。”
白儀深深一輯,
“道長所需,莫敢辭也。”
老道反而一樂,伸長手敲打了白儀腦殼一下,順道將兩本冊子塞入他懷中,
“吃酒吃酒,少給老道士我搞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白儀也跟著笑了幾聲,摸摸頭,陪著老道飲了起來。
席間老道問白儀可通文字經書,白儀想了想,此世用的是記憶中的繁體,大致上差別不大,只是經書卻截然不同,便老實交代,多說了自己還通算術一道,老道便讓他明日去一學堂當個教習,說是磨練心性,白儀欣然同意。
直至月明星稀,食盡飲畢,老道讓白儀回廂房歇息,日後可住此處,他自身道袍一卷,靈光閃動,一桌狼藉就已收拾殆盡。
老道走入庭中望月,直到月上中天。
“神明煉子,神明煉子......”
他喃喃數句,語氣有緬懷,也有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