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花魁吟風弄月,與公候把酒言歡,與知己秉燭夜談,與紅顏共度**。
談笑間取敵首級,幾日內轉戰萬裡。
豪氣乾雲,一擲千金,在江湖上留下美名。
牧羊人之子程二狗也幻想過有一天,能夠成為這種大俠。
而現實往往與理想背道而馳。
“快起來,臭小子。”
隆冬深夜,睡得正酣的程二狗被父親程凡從溫暖被窩裡揪了出來。
大門敞開,寒風撲面,程二狗不吭聲,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下床穿上棉靴,套上棉衣跟在父親後頭出了臥房。
父子二人徑直去往後院羊圈。
這兒豢養著十幾頭山羊。
二人合力將一頭肥羊抓出,摁在地上綁住四肢,割喉放血。
殺洗乾淨後,將其裝上板車。
瘸了右腿的程凡坐在板車上,由程二狗推著,自程家村,行向三裡外的雲澤城早市。
天光熹微,早間集市上販賣的蔬菜瓜果,各色肉類的攤販們基本到齊了,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叫賣聲此起彼伏,頗為熱鬧。
父子二人來到東南角的老位置,和往常一樣,不到一個時辰,新鮮熱乎的羊肉便售罄了。
回去的路上,程凡坐在板車上數著銅板。
背後響起程二狗的聲音:“阿爸,我不想再半夜起來殺羊了,這會影響我學習。”
程凡怒道:“學個屁!村子私塾裡就你功課墊底,以為老子不曉得?乾脆趁早把學輟了,跟老子學養羊!”
程二狗一邊推著板車,一邊不服氣道:“那是我沒睡飽,才學不好。”
程凡眼珠一瞪:“你還敢頂嘴!”
程二狗頓時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去。
困死人了……
程二狗推著板車,腳步沉重。
居然邊推邊垂著腦袋,打起了瞌睡。
“二狗,別睡了,白先生喊你話呢。”
“這小子睡得和死豬一樣,哈哈!”
“喂!白先生來了!”
程二狗猛然驚醒,抬頭看到四周看好戲的學生,以及正在講台上的白先生。
白先生瘦瘦高高的模樣,一襲白衣纖塵不染,頭戴襆頭,手握戒尺,目光平和地投了過來:“二狗,你來解釋下‘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句話的詳細含義。”
程二狗站了起來,搔搔腦袋一臉迷糊道:“我,我不知道。”
“哈哈,笨死了!”
“蠢物。”
“先生都教過多少遍了,真是沒腦子呀。”
“……”
學子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肅靜。”白先生拿戒尺敲了敲講台,走了過來,低頭注視程二狗。
程二狗連忙站了起來,垂頭靜待訓斥。
“是我的課太無聊,太令人發困了嗎?”
程二狗訕訕道:“不是的先生,學生每天卯時不到就要起來殺羊,與家父去集市上販賣,所以睡不夠。”
“何不早些睡呢。”
程二狗答道:“我放學了還要上山砍柴,洗衣做飯,打掃羊圈……父親腿腳不便,這些事情只能由我代勞。”
白先生沉默片刻道:“情有可原。
——你們聽好了,二狗是一個孝子,因為家庭緣故才會導致上課瞌睡,以致於錯過教學內容,你們不準再嘲笑他,聽明白了嗎?”
眾學生面面相覷,齊聲應道:“明白了,先生。”
白先生又對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學生說道:“飛雲,你是二狗的好友,座位又相鄰,成績也不錯,不如由你替他補課,你可願意?”
薑飛雲淡淡道:“夫子,學生願意。”
課間,薑飛雲捧著書本對程二狗念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這句話的含義是君子行事正直,光明磊落,所以問心無愧,胸襟坦蕩,而小人心懷鬼祟,斤斤計較……”
程二狗聽不進去,他隻想睡覺。
連日睡眠不足,已經讓他精神恍惚了!
如果長期睡眠嚴重不足,人會產生記憶丟失,就像喝斷了片一樣,剛才明明還在那裡,一轉眼,已經到了這裡。
那無邊無際的困意將大山一樣沉沉壓在他的心頭。
程二狗挨不住,再度伏案睡去。
“朽木。”薑飛雲嗤了一聲,轉過身去。
白先生經過面前,薑飛雲忙起身道:“先生,要不要叫起他?”
白先生掃了一眼,微微搖頭。
“臭小子,呆著不動幹嘛!”
父親的罵聲宛如驚雷炸響耳畔,程二狗猛然發現自己兩手把著推車,立在道路中央。
而瘸腿父親程凡坐在板車上,一邊數著銅板,一邊罵道:“像根木頭似的杵在官道中間像什麽樣子,快走!”
推到家中,程二狗氣喘籲籲,疲乏困倦,靠著門框喘了兩口粗氣。
程凡下了板車,一瘸一拐地行進木門。
程二狗勻了口氣,抬腳跟進了自家破舊的小木屋,問道:“阿爸,今天賺了多少?”
程凡坐在一把松木椅上,椅腳缺了一塊,椅子老舊,坐上去嘎嘎作響,他把銅錢袋子揣進懷裡, uukanshu 洋洋得意道:“三百個大錢,最近行情真不錯,這個冬天咱爺倆不愁了。”
程二狗鼓起勇氣道:“阿爸,羊是我殺的,車是我推的,吆喝的也是我!
我出力不少,我要十個銅板!”
程凡眼神一厲:“你這逆子,居然和老子算起帳來了!
這些都是你的老婆本!
給你將來討媳婦用的!”
程二狗啞然無語。
“行了!快收拾下把飯做了,老子餓死了。”
程二狗做好飯,端起飯碗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打起了瞌睡。
“混帳!”
教書先生的戒尺重重敲在程二狗的腦袋上。
程二狗一個激靈,猛地站了起來,發現自己身處村裡的私塾學堂之中。
“正在上課呢,你居然公然睡覺,不把老夫放在眼裡嗎?”
梁老先生一臉怒容地瞪著程二狗。
程二狗看著梁老先生松弛下垂,零星點綴著幾顆灰色老人斑的面部,突然想了起來,白先生不知何故突然曠職。
由這位縣城來的梁老先生代為授業。
“夫子,我是沒有睡好才荒廢學業的,因為我早上天沒亮就要起來乾活……”
“混帳,還敢狡辯。”梁老先生一戒尺狠狠敲在程二狗的臉上,留下一道深深痕跡。
鄰桌的薑飛雲說道:“夫子,他說得是實話,他爹腿腳不便,所以他要幫忙早起殺羊。”
梁老先生一臉不屑:“怪不得一股膻味。
老夫問你,是殺羊要緊還是學業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