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郭壮来到徐青的书房。
「公子,事情办妥了。」
徐青点了点头,他到现在还没入睡,便是等郭壮这个消息。
因为这次莲花教内,除开唐长老之外,还有一个堂主知晓苏怜卿的另外一个身份一一殷三娘的事。
故而此人不能留。
他没有被当场击毙,不过受了很严重的伤势,暂时陷入昏迷中。
徐青之前在场,没有补刀,加上左千户这等武道高手在,用夜叉王收拾对方,也容易被左千户看出来。
乾脆回来之后,吩咐徐福去找郭壮,把首尾处理掉。
处理的办法很简单。
衙门给犯人看伤势的大夫就那麽几个,早已经被郭壮收买控制,方便用来干脏活。
府衙也有徐青吩咐郭壮发展的自己人。
处理一个重伤昏迷的反贼,很是轻松。
至于苏怜卿是徐青埋在莲花教内暗子的身份,徐青已经在府衙里说过了。主要是殷三娘这个身份,不暴露出来,也是为老何好啊。
郭壮则是根本不知道,徐青灭口的用意,反正公子的话,他执行便是。
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活不久。
徐青又吩咐了郭壮一些其他的事,随后郭壮离开。
苏怜卿从书房后面的屏风走出来,「没想到你在江宁府的布局已经这麽深了,要不是你在科举很有前途,我都以为你也想造反。」
她现在心情格外复杂。
主要是有种,在造反这行,都比不上徐青的挫败感。关键是这人还不是专业的反贼。
徐青:「我这些布局不过是因人成事而已,算不得什麽。哪天何知府一走,也不知道新知府会不会收拾我,把我当地方豪强打击。」
地方官对豪强士绅有两种,一种是合作态度,另一种是打击态度。
主要是朝廷怎麽想。
朝廷如果想打击一个某个地方势力,便会重用强硬的官员来收拾豪强土绅。不过这种事情,会伴随王朝进入末期,变得越来越少。
徐青不过是干了全天下士绅豪强都会干的事,挖朝廷根基而已。
他不挖,也有别人挖,还不如自己干。
苏怜卿:「以你的能力,不会想不到这些。其实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她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徐青:「说吧。」
苏怜卿:「我们罗教实际上,对于谁造反当上皇帝是无所谓的。你修炼了五大魔神观想法,哪怕不全,从法理上,也确然是莲花教的圣子,若是再有总教支持,你完全可以暗中控制莲花教。而且,有莲花教的资源,无论是练武,还是修炼神魂道术,都大有好处·———·
这想法虽然大胆,却很有操作性。
而且徐青当上莲花教的教主,苏怜卿也不用担心成为双面间谍了。甚至可以说是为罗教立下大功。
罗教派苏怜卿去掌控莲花教的目标便是将如今一盘散沙的莲花教重新整合,继续全身心投入造反大业中,而不是现在这样,各自为战,谁也不服谁,平白损失造反的力量。
关键是,她看得出来,徐青虽然是读书人,却不是传统的读书人,这样的人,不会困在君臣大义的框架中。
徐青看了苏怜卿一眼,自光在松油灯的灯火映射下,幽深玄秘。他缓缓开口:「我所做之事,只是为了自保。」
苏怜卿:「你不会真以为能暗中将江宁府控制住吧,照你目前的样子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朝廷会知道的。绣衣卫和内厂在地方的监控力量,比你想像的要可怕。哪怕你现在干的事,都未必能尽数瞒过他们。只不过是天下间这样的事太多了,加上你有背景,才没有出什麽问题。可是一旦你在朝廷的靠山倒台,这些旧帐,便是那些人攻击你和你靠山的证据-—-」
她说到这里,忽然闭口不说了,而且脸上满是恐惧。
她感受到来自徐青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
一颗颗汗珠从她脸上滚下,滚到脖子-··—·
她的后背,已经满是湿意,浑身不可遏制的颤抖。
忽然间,徐青展颜一笑。
宛如冰雪化开。
苏怜卿有种劫后馀生的庆幸。
刚才,她跟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没有区别。
「你很怕死。」
苏怜卿:「谢谢。」
她知道,这是徐青饶了她一命,但绝对没有下次了。
「我也怕死。」徐青淡淡回了一句。
他拍了拍苏怜卿的肩膀,说道:「好好活着吧,你现在应该明白,没什麽比活着更珍贵的事了。什麽王图霸业,千秋功名,都不如活着。」
「长生不老」四个字,害了不知多少帝王将相,不知多少有智慧之人。
它之所以能害这些历史中的依依者,便是因为它真的很可贵。
徐青推开窗,负手看向窗外明月:「人生在世,宛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比诸天地日月,我们的诞生,实在是很偶然才会发生的事。我们要学会珍惜活在世上的每一刻。」
随后,徐青回头,幽深的眸子,静静看向苏怜卿,「当然,你说的话,
并非没有道理。」
苏怜卿闻言,如遭雷击。
她真是猜不透他。
徐青继续开口:「但你不能做我的主,你懂吗?」
「懂————--奴家明白了。」苏怜卿终于明白,自己犯了怎样的致命错误。
她越了。
徐青明明白白告诉她,什麽叫做规则。
徐青前世也是个普通人,向往自由平等,对历史上那些想做奴隶或者想做奴隶而不得的古怪循环,曾经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但是当他真正经历这一切之后,才发现,权势和力量根本就是一个怪物,在吞噬一个人的自我,左右一个人的行为。
他只要不舍得放下这些,便自然要遵守和维护这一套规则。
他和苏怜卿没有区别。
苏怜卿是他的奴隶,他目前也只是权势和力量的奴隶。
这种事,最可怕的是,不是你认识到,便能改变的。
难道徐青能和苏怜卿丶郭壮他们去讲人人平等那一套?
因为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的权势和力量,也有自己的奴隶,他们也要骑在别人头上。
不然这些人跟着徐青是为了什麽?
大家跟着你,本身就是为了升官发财,玩女人,满足自己的**·
所以徐青是通过满足这些人的**,来控制奴隶他们的。
如果徐青不能满足他们这些**,他们转眼就会选择背叛。
「青铜镜对我做出『域外天魔』的评价,现在看来,也太过正确了。」徐青想明白这些之后,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并不因此感到愤怒和沮丧,反而从外面的清风明月中,获得了别样的感悟。
满足生命本能的**,没什麽不对。
日升日落,月之圆缺,天地万物,都在循环往复中,生生不息。这些规律,何尝不是生命的本能一般,根本不需要人的意志来加诸其中,使其更正确的运转。
从这方面来看,追求「正确」本身,也只是人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想活着,我想对我好的人很好很好地活着,我也想很好很好地活着—-」」·,我这有这些**,我满足它们,没什麽好与不好,只是我想这样罢了。」
徐青明白,他之所以容易生出这些感触,无非是神魂强大之后,自然滋生出的念头。
追逐生命的本质,追逐大道的本质,也是「神魂」的**。
亦是「我」的一种**。
执着不是道,但执着本身,也是道的一部分。
他想满足自己的**,那是「知行合一」,他想「对自己好的人过得好」,那是「致良知」。
善恶之别,在于他心之所动。
体内青铜镜中,圣德一栏的内容,赫然多了一缕圣德之气。
徐青为此感到欣喜。
他将这一缕圣德之气化入气运一栏,消解将来的末运。寿命随之增加:
「四年半。」
这是和上次在武定侯府时使用圣德之气,累积叠加的结果。
圣德之气消解末运,增加的寿命并不是定量的,而是越到后面,增加的寿命越少。
显然,他用圣德之气消解的末运,并不能除根,只是往后延迟了。
徐青没有因此感到恐慌。
时间越久,他的力量越强,越不会怕这所谓的寿命之劫。
好比猴子学了长生不老之术和七十二变之后,地府依旧判它寿尽,派黑白无常来抓它,勾走它的魂魄。
结果呢?
大闹地府!
这说明什麽?
当你弱小时,你怕黑白无常勾走你的魂魄:当你强大时,便是黑白无常怕你了。
努力,奋斗!
「学生见过府尊。」
「公明,昨晚莲花教的反贼中,有个重要人物重伤不治。」何知府意味深长地看了徐青一眼。
徐青先是讶然,随即凝重道:「这会影响到审讯的结果吗?」
何知府:「还有两个莲花教的堂主活着,加上你当场击毙了对方的长老。这次的事,已经足够向朝廷请功了,所以不影响大局。但是本官怀疑,
那个重伤不治的堂主,死因可疑。」
徐青:「府尊打算查一下?」
何知府:「算了,一件看不起眼的小事,往往容易牵扯出大事来。我再教你一件事,无论是做官,还是做人,都是糊涂一些为好。本官是父母官,
民间有句话,叫做『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子女有什麽不是之处,做父母也不必求全苛责。公明,你知道的,本官待你,如同亲子侄一般。」
徐青拱手道:「大人对学生的好,学生永世不忘。」
何知府哈哈大笑道:「公明这麽懂事的孩子,本官是相信不会犯什麽大是大非的问题。咱们去见左千户吧。昨天你杀了那个唐长老,身上有不少重要的东西。人是你杀的,这些东西,本该都给你。只是有些东西得交到上面去,所以左千户打算补偿你。他可是一直心心念念着你这个江宁猛虎。」
徐青:「千户大人实在过于抬举我了。』
何知府:「怎麽是抬举呢,难不成你觉得吴大人说你是当今凤不对,
又或者说周大人那句『异日当为天下士』是信口胡言?」
徐青不免尴尬一笑。
今天老何一直是话里有话啊。
哎,老狐狸,估计是知道什麽了。在这点他。
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青却也不能说破。
何知府装糊涂,是为了让徐青心里「明白」,
他真要是挑破真相,那就是真「糊涂」了。
由此可见,老何在府衙的掌控力,远比徐青以为的深。
好在,两人是一条船的同道中人。
不犯原则性错误,老何自然不会针对徐青。
「徐生员,这些便是姓唐的老姬,身上留下的东西,其馀的事物,我要拿去上交。想必何大人已经跟你说过,不知你还想要什麽补偿?」左千户是武人,又对徐青心生好感,所以快人快语。
徐青拱手致谢,人家给你是情分,不给你是本分。
左千户干这事,说实话都让徐青出乎意外了。
这年头,还有这麽清廉的官,还是内厂的千户。
到底谁才是读书人啊。
搞得徐青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不讲道德了。
左千户快人快语,徐青也不扭捏,直接说道:「天香院有一种叫『引狐香』的香料,我想要一些。」
左千户:「引狐香?这东西确实是稀罕物,不过你有何大人给你的乾股,要这些东西,也没什麽。只是你想好了,真的就要这个当报酬?」
「大人误会了,我是打算按市价购买。至于别的报酬,我也不要。」
「你还打算给钱?」
「公是公,私是私,不然不好算帐。」
左千户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他虽然能做天香院的主,但徐青直接拿走引狐香,帐不好算。
左千户便道:「还是徐生员想的周到。只是过于委屈你,这样吧,我那日见你刀法过于随意,你要是不介意,我传你一套刀法,你意下如何?」
徐青不免有些惊喜。
他不是不想学兵器,实在是找不到高明的刀法丶剑法或者枪法之类的进行系统学习。
他知道,崂山上清宫的武院,虽然比不上大禅寺那样底蕴身后,可是武学的打法上,不见得弱多少。
左千户传授的刀法,肯定也不是寻常的刀法。
「多谢大人。」徐青连忙道谢。
左千户微笑:「我这刀法,并非崂山所传,你学了之后,不会有什麽麻烦,而且也不逊于本门珍藏的那些刀法。我是见你根基深厚,足以学它,希望你学了之后,能将其发扬光大。」
「小生尽力。」
左千户笑了笑,看向何知府:「何大人,那就借你府中的演武场一用?
何知府微笑:「我视公明如子侄,左大人这样说,实在是见外了。」
「失言失言。」
于是左千户带着徐青去了府衙的演武场。
徐青不止一次来,早已熟悉,直接在兵器架子上,取了一把常用的腰刀,样式和左千户身上的接近。
左千户拔刀出鞘,立时有一股渊浸岳峙的气派。
徐青见过林天王的威压,见过赵太监的气势,但这两位,他平生所见排在前列的高手,皆没有左千户这种气派。
「刀意?」
若是说气血之刚猛,左千户怕是及不上林天王。
但是这种气派,绝非林天王所能拥有。
左千户缓缓道:「那年我在山涧行走,见五虎相争,悟出了这套刀法,
驱五虎过涧。为纪念此事,便将刀法取名『五虎断门刀』,徐生员且看仔细了。」